烟花
老爷子说,好看你再去放一个。
我上到楼顶,自己的烟花还没有点,远远四面夜里的烟花又相互交替炸开,于是能听到烟花开在夜里的声音,砰,啪,然后下一个烟花又交替炸开,砰,刺啦刺啦刺啦。
老爷子问,好看吗?好看吗?我说,好看,好看。
老爷子说,好看你再去放一个。
我不清楚安福有没有禁燃烟花之类,只知道盆地里的小县城万物生长,什么东西越往外越禁不住,烟花窜上天任谁也管不了。有次坐在南昌夜晚人潮的赣江边,看见青年抱着硕大的孔明灯,被城管追着跑。城管大叫,还跑噢,你还跑噢。青年只顾跑,河滩是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半空是数不清的孔明灯,明黄又可爱。
我对南昌的具体印象来自八度。八度多少都不失风度,可是哥们喝完一瓶就瓢着嘴说,不行了不行了。小虫在灯光里翻飞,饭馆老板娘坐在塑料凳上侃天说地,老板颠勺接话,我们笑起来。是四年前的事。最近一次是四个月前,哥们一杯一杯灌,把自己灌得含含糊糊,我们坐在包间哼哼,谁能够划船不用桨,谁能够扬帆没有风向。我们笑起来。
我没在南昌看见过烟花,也没有听见过烟花怦然心动的砰啪声,因为城市禁放烟花在哪里都一样。南昌之星常像一支安静的烟花,在林立的楼房边盛放地恰如其分。站在南昌大桥,能看见南昌之星满挂一身霓虹,从中间四散又收回,五颜六色,五光十色,绚丽多彩,不免让人心荡神驰。桥下是大声说话的小年轻,身后夜跑的大叔气喘吁吁地过去,一家三口从路灯这头走向那头,空气里充满中部清朗的味道。
我以为南昌适合下雨,绳金塔小馆里雨落如注,和秋水广场湿漉的地面,和西站腾起雨雾的车窗一样,多让人神摇目夺。安福适合晴天。蒙岗阁大概还会有和我们一样的小青年,在一个紫霞无限的傍晚,结队翻过禁止攀爬的告示,坐在飞檐上找不羁,强装一些莫须有的深沉,等星河乱倾的时候,再向安福大声问好。于是有晚风从额头吹过来,吹过脖脊,吹往招摇的阵阵山林。烟花在哪个方向升空炸开,也必会让人一眼察觉。砰,啪,砰,刺啦刺啦刺啦,什么也不说,也无不让人心荡神驰。
其实说什么五颜六色,五光十色,绚丽多彩,多是很好看来得直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烟花分外喜爱,总之是很喜欢。少年时候绝不喜欢,因为少年和老爷子关系不好,除了彼之冷眼和此之顶撞以外差不多就别无话说。放烟花的时候老爷子才会悦色,说,走,放烟花去。我说,没这把劲,你自己去。老爷子抱了一大筒烟花就出门去,说,我放了诶。
我说,好。砰啪声随即在户外响起,夺目的颜色从窗户透进来,明红明绿明蓝。
大概每个叛逆少年日后都会对曾经的叛逆少年横竖看不顺眼,和曾经的叛逆少年对眼前的叛逆少年横竖看不顺眼一个样。翻到老爷子的老照片,不禁笑出声来,照片里的中分小青年斜靠在二十多年前的南京街头,纹身墨镜黑背心,只差一根火气的钢管。我没有去过南京,不知道照片里的街头是何津何渡,而照片里的小青年和我所见嘴边挂着和气生财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仔细瞧瞧,才从八字胡里看出般般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