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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勤:《归尘》(4)

在某天晚上王麻子和几个认得罗勤耕的街坊一起撬开了那扇门。
罗勤耕跪倒在墙边显然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身旁除了两块带着凝血的素帕也没别的血迹,头靠着的地方应该是幅绣品的一角。有个懂点的土医生壮着胆上去看了看,像说胡话一样猜的,这个人应该是积劳成疾、心事郁结死的。
寒冬的风从门口、窗户缝里蹿进来托着墙上的绣品在跳动的烛火里,以一种奇诡的方式展现在这几个人面前,瞬间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看外针法应该是一幅传统的钉金绣,艳丽是有的、图案也颇为繁复,但……上面只绣了一个男人的像和身旁几朵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的黑牡丹,和传统的热闹而紧凑完全相悖,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凄恻哀婉。
绣像上的男人一身深蓝戎装,胸前一簇白色的竹叶图案就仿佛这个人般温润如玉、丝毫不见以前商场、战场上厮杀时的狠戾——那是罗勤耕看到的迟瑞,也只是罗勤耕能看到的迟瑞的柔软。感觉是在朝前眺望但转眼一看又感觉在敛眸,嘴角也是一抹似有似无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的微笑。
大概是因为是临终的最后一作,罗勤耕用的针法带着放荡不羁的猖狂,早就打破了以前的条条框框:舒针自带的飘逸被他带到那人身上的竹叶和帽檐下半隐的发梢;洒插针、扭针绣装饰在整体衣物,精细匀密、明暗交替中更体现出了华贵的气质;打边针一点点勾勒出的匀称的线条仿佛是一双缓缓划下的手,代替他亲吻那人身体每一寸……越看越让人打心底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被他时不时随意插入的松子针法,让整幅作品有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立体感,那个眉目如画的人似乎在下一秒就可以从布上越出。
有人凭着一身行头猜出了画上的人是变天前的迟家少爷,大概也只有已经离开的罗勤耕知道迟家少爷千千万万可以入画的姣好剪影,他只偏偏选了这样的场景。
大概没有人能想象出来一个瞎子是怎样完成这一幅绣品的。
大概也没人能想得到边角那些看着神秘莫测的黑牡丹,其实是罗勤耕用自己指尖的血一点一点摸索着染就,十指连心,指尖的血也就算是他剖出的一把心头血,他愿意自己去成就他的辉煌,做一生的陪衬——是最耀眼的陪衬。曾经刚染上去的时候,一定是红得火热、红得艳烈,就仿佛他那颗蓬勃的心。
看了绣品的街坊不免嚼起了舌根,有的说他是知恩图报,至今仍念念不忘当时提携自己的人;还有的嗤之以鼻,不管他是谁也不能肖想算是自己的恩人的人,实在难以启齿。
最后大伙还是悄悄把他拉出去葬了,没有立碑,想着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来给他烧纸钱。小开门从此真的落上了一把大大的锁,在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打中渐渐生锈,斑驳的漆掉的已经差不多,可能会有夜半醉酒的人惊悚地听见隔壁小院里还隐约传来男子的低笑声,久而久之能搬走的就都搬走了,再没人敢靠近。
至于那幅绮丽的珍品最后也不知道落在谁手中,一针一线里的一双人影也弥散在烟尘里,唏嘘过后大概也就都忘了……
注:#缤华艺术学校刺绣科,这个学校清朝皇帝光绪年间确实在广州有设立的!
#广州刺绣状元是真的有的,在1910年时年京南洋劝业会上获奖,在当地被誉为"刺绣状元"
#文中提到的绣法均为粤绣中的广绣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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