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

有些故事要从好久以前讲起，比如说我离开老余，就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天的事了。我和老余已经再无音讯多年，但是要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很老的朋友。老余说第一次看见我是在她小时候，我让她简直抬不起头，因为矮她一截。
不过好在我印象不深，所以这些细枝末节大致可以忽略不讲。
印象深刻的是老余离开我的时候。那会时间久远,现在记得的就只有一个拖着行李箱的老余的蓝色大棉服背影，很多时候记不全，脑子里就只剩一个硕大的行李箱。老余拖着行李箱，挤进车站；箱子后面跟着我，也挤进车站。车站里汽车五颜六色，乘客忙着放行李和坐上车，预备奔向四面八方。老余转身庄重地对我说，我去南昌，你去吃早饭。我庄重地点头，我去吃早饭，你去南昌。
老余于是放下行李，坐上车去，隔着车窗向我使劲挥手表示道别，我也抬手表示道别，失落得仿佛是留守儿童。汽车蓝得令人发指，出了站门右拐过安林桥，行人连连让道，后面的三轮车喇叭声响，嘀——嘀嘀。三轮车师傅呼气，一团白色在面前挥散开。
几年前再往后数的几年时光里，每当路过车站，我都不忍怀想，小县城怎么还不通火车呢，怎么还不通火车呢，因为送别总要在站台才好，所以所有送别都像所有小说写的一样在一个迂回绮丽的站台，而在汽车站，总要被或胖或瘦的卖票阿姨催，后生，上不上车，快上车快上车。
我要上车就怪了。
老余走了，我就坐在候车室里吃早餐，一队又一队拖着行李箱的朋友走进检票口，再上车，向送别的另一个招一招手，三步一回头。
南昌。
小县城的冬天很冷，小县城的夏天很热，夏天的知了舒服地聒噪，老狗垂下长长的淌汗的舌头，凉亭里风吹过来，人就迈不动步。夏天里有时我和老余，我们吃着烧烤就着汽水，望着泸水河就发一下午的呆。
老余说，诶，我们去蒙岗岭吧。于是我们就去蒙岗岭了。很多年前蒙岗岭上蒙岗阁和城南广场一样刚刚动工，推土机们纷纷开进蒙岗岭并长期住下。我们坐在长凳上，看盆地里的小县城在夏天的萦绕下充满生机，随处卷曲的野草没过脚踝，随意舒展碧连天。小县城边烟尘滚滚，是环城路要修起来。广告牌点拨商机。
老余说，这里真小，旋即冲我一笑，又喝一口汽水。
不会，我想，这里很大。
真的很小，老余伸手远远一指，我连我家都能看见。
然而彼时在我看来，远远的地方也只有文塔瞩目，其时我还是一个乡村杀马特，就算我把刘海撇开，也还是看不见。
老余说，南昌还行，南昌挺大。
老余在南昌念书，而老余在南昌念书的时候，我刚结束中考，一脚迈进小县城里最高学府，一时春风得意。然而我对南昌并无印象，所以老于说的昌南昌北，七七八八，我也全然不知。
安福不好玩，南昌好玩东西还挺多，还有摩天轮你知道吗，叫南昌之星的，有机会你一定要去坐一坐，老余说。
你听过飞机的声音吗，老余说，很大，呜——像在头顶上一样，我上课的时候往外面看，飞机像在头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