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 其四

昏黄的灯泡下，魏慕贤打开了执法记录仪，开始了今天的第十三次审讯记录。
干了多少年了？
作为派出所里资历最老的民警，魏慕贤不会像那些年轻的干警们那样情绪激昂一幅嫉恶如仇的样子。哪怕审讯，他也会以这样唠家常一样的温吞语气，且绝对避开任何与犯罪相关的词汇——正如他刚才所问的“干了多少年了？”，他是绝对不会说“抢劫几年了？”或者“入室盗窃几年了？”
多少嫌疑人就是在这样的温吞气氛下，不知不觉被卸下了心防，无力招架随后的犀利话术攻势——还有一些内心比较脆弱的嫌疑人，在魏慕贤还没来得及“亮剑”时就会崩溃，大哭，一股脑地忏悔起来，连自己十七岁那年偷过的隔壁姐姐的内衣裤的事儿都会说出来。
昏暗的灯泡、明亮的执法记录仪蓝光，以及魏慕贤坚持了许多年的亲笔书写审讯录的鼻尖磨出的沙沙声都是为了瓦解嫌疑人的心理防线。这一招往往都是百试百灵，而那一句作为开场白的“干了多少年了？”更是大有讲究，使得魏慕贤的审讯效率极高——之前的十二次审讯加在一起，也没有超过七个小时。
魏慕贤觉得自己要是加把劲儿，大概能准点下班。
……你还很年轻，只有十几岁，我要是有孩子估计也是和你一般大……你未来的路还很长……
半个小时后，这名低着头的少年小声交待了自己夜半时分砸破罗森便利店的玻璃门，翻进店里盗取三蹦子立牌的罪行。
下班之后，今日完成了“十三连斩”的魏慕贤魏干警被几个同时拉着，脱下警服去喝点小酒。
基层干警的工作压力实际上很大，更何况负责的片儿区是这样的繁华区。每天都被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违法犯罪行为搞得筋疲力尽，唯有在下班后的酒桌上才能恢复一些力气。有时遇上什么突发事件，连这喝点小酒的机会都没有，那生活可当真是枯燥。
而如果有了机会，这些共事了好几年的民警往往会去到一家同样吃了好几年的苍蝇馆子去，点上几样小菜再啤的白的都上一件，吃吃喝喝顺便交流交流近来办案中遇到的奇事，或者分享几个人渣的“事迹”，大家一起痛痛快快地骂上一通，就当下酒菜了。
蚕蛹、爆肚、花生米、三椒鸡杂和五香螺蛳，一人再来一碗酸辣面片儿汤。酒来便干，菜来便吃，这是号称“年龄四十五，酒龄三十五”的魏慕贤最放松的时刻。这个时间点上，这家狭窄偏僻的苍蝇馆子里就只有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坐着，有一种包场一样的奢华享受。
……我跟你说我还真没见过那样的事儿，看着斯斯文文的一个男孩子，还是个大学生，不知道咋想的，把人便利店门砸了，进去也不拿钱也不拿货，偏偏就拿了这几个塑料片子，你就说稀奇不稀奇吧……
魏叔你年纪大了可能不懂这些，我听说这里面有讲究的。那个便利店好像和一个什么手机游戏搞活动，出了一堆限定性的纪念品，估计就是你说的那个塑料片子。
所里的片儿警也有几个警校毕业没多久的小伙子，十几二十岁的年龄，和四十五岁的魏慕贤几乎拉开了代差。年轻人平时喜欢拿手机上网，看个短视频玩个手机游戏什么的。而魏慕贤平时不出警时不是看所里积压的旧报纸旧杂志，就是看个电视上重播的几十年前的春晚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