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是座生物钟,唤醒中国人从全宇宙回家 | 科幻春晚(8)
到山海关后,老师傅停下了车子,任凭我怎么加价都不肯再往前开一公里,只说他也急着回家过年。
于是,腊月廿八的下午,我站在山海关古老的城墙下,茫然四顾。我满头大汗地四处打听、询问,但还有两天就是除夕,根本没人肯接我的活儿。
这是个奇怪的时代,随着文明的疆域向深空推进,古老的传统却愈发顽固。我想起先驱世纪的一则传闻:每到十一月,火星基地里的中国人就会集体请假回地球,理由是给回家过年打提前量,以当时的飞船速度,他们到家刚好可以赶上年根儿。各大行星都建立了殖民地后,这个传统被中国人撒向整个太阳系,一年到头深空里都有载着回家过年的中国人的飞船在飘。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春运是永恒的吧。
人逼急了什么辙儿都想得出来。夕阳西下时,我从山海关的照相馆买了匹马。对,就是在历史遗迹前面拴一匹马给你拍照的那种店铺,这个行当至今仍然没有消失。
我从海王星出发,越过了天王星、土星、木星和火星,回家的最后一段路竟要靠骑马。
在照相馆老板指导下,我花两个小时学会了怎么待在马背上不摔下来,可我没时间去练习更进一步的技巧了。腊月廿九的早上,我出发了。除了必要的睡眠、进食和休息时间外,我马不停蹄地沿着大路向东北方前进——字面意义上的马不停蹄,我胯下这匹胖马头几个小时一直气喘吁吁,但随着时间推移,它反而慢慢精神了起来,步子也开始变得稳健,我猜或许是祖先的基因正在它体内苏醒。
可能人身上也有某个基因片段控制着“回家”的欲望吧。它就像定好了时的生物钟,平日里沉睡不醒,年关一近便开始不停响铃,驱使无数人们从无数远方踏上相同的归途。
出了山海关往北,遍地大雪,走一步冷一截。马儿喷着厚重的鼻息,驮着我穿过白茫茫的群山和旷野。
这条道路上或许已有数百年不曾响起马蹄声。东北大地如同一幅惜墨如金的国画,天空是留白,大地也是留白,除此之外只有一人一马两个渺小的影子,就像老天爷拿着墨笔在雪地上随意蘸了两点。我像古老岁月里的牧民一样,只身打马穿过关外的草原。
腊月三十傍晚,我终于看见了芦苇荡。
这是这颗星球上最大的芦苇荡,往四个方向都连到天边,在夕阳的光线下,苇子上厚厚积雪被映得像炭火一样。穿过苇荡的时候,偶尔还能看见苇子下有麻雀在蹦跳,它们啄着被薄冰覆盖的黑泥土,翻找草籽。如果这里被埋入渤海湾,千万年后,这些芦苇都会变成新的石油。芦苇荡深处矗立着几个庞大的阴影,那是早已废弃的抽油机,它们锈迹斑斑的外壳黯淡而丑陋,与洁白的雪地和枯黄的芦苇格格不入。天涯油田建成后,它们就被时代淘汰,抽油机的前端向天空高高扬起,定格在了停止运转的一刹那。这些钢铁巨人终于不再叩头,落日余晖中,它们的轮廓显得庄严无比。
不知为何,看着那些废弃的抽油机,我想起了海王星上的68号井。它像遨游于深海中的一只水母,伸出无数触须,从海王星大气层中贪婪地汲取甲烷。尼普顿公司甚至希望有一天能造出直达钻石海面的钻杆,用海王星海洋中的碳和风暴中的氢直接合成碳氢化合物。如果这种技术真的实现,那在人类眼里,整个海王星将变成一滴悬浮在宇宙中、围绕太阳旋转不休的石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