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

三四月的天依然亮的晚，趁太阳还没出来，庄上人稀稀拉拉的起身拾掇，随便用点粮食填饱肚子去地里翻耕种苗。田家人也是同样，就连年幼的田螺都早早起来，伺候病重的娘，小小的院子里每个人都忙的不可开交。
早间吃饭的时候，帮忙耕地的工人们说起屋里病重的槐花，不由唏嘘起来。槐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媳妇，模样俊俏，心灵手巧，把田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收拾的干净整洁，还做得一手好饭。为人更是没话说，丈夫失踪后，独自一人带着幼女不曾改嫁，留在田家一心一意的伺候公婆，让周围邻居好生羡慕。谁没料到，向来能干的槐花突然病重，终日躺在床上不得动弹，只剩田家二老和幼小的田螺。
人终究是渺小的，多少万千财产都换不回一条人命，槐花死了，死在冬雪化春水，南雁北归的时节。葬礼过后，田老七蹲在门坎前，嘴里叼着长烟杆，浑浊的双眼盯着前方的青石路不知在想些什么。王朔微微弓背，凑田老七跟前讨好的说道：“叔，您在想想。槐花嫁到你家这么多年，我们倒贴多少，您是知道的。”
田老七闷闷的嗯了一声，这年头生意不好做，田家在城里的田庄若不是槐花娘家人帮衬，早就易主哪还有商量的余地。天色开始变暗，风不似往常温柔，开始狂暴起来，眼见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田老七终于开了口。“我在想想，你先回吧。”
王朔脸色变了又变了，也没在说什么，直起身目送那一抹苍老的背景走进里屋。田家总究是不行了的，没有子孙，钱财良田总究会被有心人夺走，只不过是早晚问题。
几日之后，田老七提着鸡羊亲自拜访王家。话不多说，几句话的功夫，王朔拿到了田庄的经营权，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将田螺过继到王家以及给田家二老养老送终。田老七走的时候，王家老爷子亲自相送，一路上面笑肉不笑嘴里唠叨王朔这个不孝子，说了些浑话，希望田老七能够体谅年轻人不懂事，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上门。田螺我们会当亲孙女一样疼的，在怎么说她都是槐花的骨肉，亲的很。心下却对出自三房又游手好闲的王朔刮目相看。田老七倒也是明白人，只好苦笑，回道，没事不当紧。
田螺过继给王家以及田庄经营权的转让都是轰动全村的大事，所有人都呼啦啦涌到村口祠堂，看看热闹顺便见证新旧地主的更换。祠堂上，排位错错落落的摆放整齐，案几上摆了一堆瓜果，正中央放有紫金炉插的三株高香，缭绕青烟笼人四周让人神清气爽，肃然起敬，众人拜过列祖列宗后，田家和王家的代表人以及田螺走到最前面，开始过继以及转让的仪式。当族长将最后一杯茶水洒落在地便是诸事皆定，再不得更改。
田老七和老伴仍旧住在老屋，家中不再种田，吃穿用度皆有王家提供。过继给王家的田螺，过的比在田家还要滋润，让田老七悬着那颗心就此落了下去。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毫无新意的过去，有的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却再也没有轰动小村的大事，直到一封信打破了村落的平静。
田家屋里早就没人了，几间祖屋也归了王家的名下，那份信兜兜转转一个月才到田螺手上。裁开土黄色信封，取出白色信纸小心展开，仔细瞧信上文字，想要从字里行间找到寄信人的踪影，末了，才见信尾落有不为二字。田螺心下一颤，双手微抖，是父亲，是从未谋面的父亲，是母亲等了一生的人，原来他不曾死去，只是忘却了，忘却了自己从哪里来，忘却了自己的故乡，好像这样才能让自己成为全新的一个人，到底是他错了，是他忘却了。只是家乡不曾忘却他的存在，死去的妻与父母不曾忘却他的音容，寄居旁家做童养媳的女儿不曾忘却他的怀抱，突然好似有了天大的委屈，多年来的愤懑与不满终于有了宣泄的理由，田螺的眼泪再也收不住滴落在被蹂躏不成样子的信纸上晕开一朵朵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