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妖.（上）

世上有木，便有木匠；
世上有花，便有花农；
世上有鱼，便有渔夫。
可若世上没有妖，又怎会有除妖师呢？
月夜下，屋脊上，从来精亮的眼眸此刻已蒙上一层雾霭的师父，托着烟斗喃喃道“世上本无妖”的时候，我心里满是这些疑惑。
片刻无言，我只得默默替他又斟了一碗酒。
“罢了罢了！说了你这小毛片子也不懂。”
师父眯起铜豆儿般的小眼摆了摆手，拎起酒壶一饮而尽，翻身下屋里睡觉去了。
剩我还在上头呆坐着，盯着手里那碗浑浊泛黄的杂粮酒——里边的小月牙儿看了半天。
低头尝一口，“噗”一下子喷了出来。
好苦啊......
师父是九岚溪一带唯一的除妖师。
听起来很是威风，其实，这九岚溪就是几座小山丘围起来的一片零散村落，方圆几里不是环山即是绕水，山河风光不见，倒颇有穷乡僻壤之风情。
除妖师？世上多的是，只不过除了我师父这种怪老头，行里再没人待见九岚溪这破烂的山坳子。
从来性子里没个安分的我自然多次表示让师父走出去看几眼，接点儿别处的活计换换世面，纵然不是什么皇城商都，就是在小一些的市镇上也比一辈子吃老饭强呀？
可每次他都能不紧不慢地给你找一打借口，比如：
“外头早有了多了去的师傅啦，更利害的，你去？”
“我去！”
才怪咧。咱们师徒俩早一并立过誓，从此后什么浑水都得一起淌，因而我无处泄愤，只得在心底暗暗咬牙切齿。
不过，我心里的怨念，也不单单因为这一件事儿。
说来真是匪夷所思至极，作为一个除妖师的唯一门生，我竟还被师父强行禁止跟着他去除妖，连看看都不能，更别说学个一招半式的了……这徒弟当的没个样子，倒像是圈在屋里喂的小猪崽。
小时候乖巧些，师父走前编个草蚂蚱我都能玩一天，只等着他作工钱捎回来的菜米油盐欢欢喜喜吃一顿。可后来我愈发耐不住性子，也更机灵了些，只要学耗子偷偷在后边跟着就行呗。
当然是不行。
无论我怎么小心谨慎、怎么伪装藏匿、怎么拼了小命辨准方向，不走出几步路，保准会被故意带路绕得不知南北左右，最后他老人家再利索地往人后领上一薅，拎回去往黑黢黢的小柴房一丢，插上插销，任你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哼，总有一天会长江后浪推前浪！
所幸，我也因此大获至宝。
在柴房里闲来摸索时，偶然翻出了一本鬼怪集话，名为《万妖图鉴》。
师父平常用的玩意儿是从来不叫我碰的，他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木匣子上下足有七道锁。这本书或许是他无意中拣漏了，又或许是他良心发现放在这儿供我消遣的。
我只觉得是前一种。
因为不敢将书带出去让师父翻着，我便借着门缝外挤进来的一道光看。几天时间内，这书已经从头到尾被我来回看了个七八遍。尤其那些各种夸张怪稽的手绘图，如今我闭着眼睛也能描出个八九不离十的样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