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读后感——懦弱与爱，天堂与地狱

倘若这世上有哪些小说，能够最为有力地发挥反映读者本身的作用，我想它们中一定有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和其他某些折射人性的小说不同，《人间失格》难以让人产生绝对的共鸣，因为正如尼采所说：世界是一面镜子，我们梦寐以求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中辨认出自己，而这篇小说是以一个完全无法从镜中映照出自己的人为主角写就的。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大庭叶藏——作为一个从本质上便和凡人截然不同的存在，他的思维模式难以理解，或者说极易被误解和曲解。我可以大胆地猜测——每个人对叶藏的看法都不是完全正确的。他是个难以破解的谜，读者自以为从蛛丝马迹中寻到的某种答案，实际上是自我本质的不自觉的投射。《人间失格》的魔力就在于此，当人们试图对叶藏的形象进行分析的同时，也一不留神剖析了自己。远的不说，本文便是如此。
我相当喜欢太宰的作品，其原因之一便是我从中发现了自己的影子。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概括《人间失格》这本书的话，我会这么说：一个从未意识到自己本心力量的“愚者”（The Fool 透特塔罗义），在恐惧的驱使下逐渐走向衰弱、直至精神崩溃的故事。这个概括或许难以服众，因为叶藏的“本心力量”自开篇起便是衰微无力的，直到末尾也没有以健全的姿态体现出来。但在第一手记的开端——写叶藏儿时对火车和床单、枕套的看法时，我们依旧能看到他身上闪耀出的高尚与纯真。这种纯真是孩童式的，美丽而易逝。我想每个人都有过这种时期，但只有叶藏把它安放在自己的潜意识里，从童年中带了出来。他是原型般的孩童、是一尘不染却极易被玷污的圣子（这点在他讲述别人的怒斥时体现地很明显。叶藏的兽性是微乎其微的，他的人性和神性要高于身边的所有人）。可悲的是，叶藏的神圣被阴暗黏腻的层层现实阻隔住了，使他本人无法察觉自己的伟大，只有屈辱的异类感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拥有敏感心灵的人总会陷入矛盾的痛苦，这几乎成为了一种宿命。他们别具一格的洞察力具有两面性，一是对生活本质的真知灼见，二是在那本质的荒谬面前所要承受的困顿和难以被社会理解的孤独感。叶藏也不例外。他自幼便看穿了人类的种种荒唐丑行，也因此陷入了精神上的艰难抉择。他迷失在了两种截然相反的价值观间：心灵呼唤他回归纯真，但现实却粗暴地将他拽向世人。这两匹“烈马”撕扯着他的灵魂，令他痛苦不堪，使他被迫臣服于恐惧。于是，他选择向难以信任的人类“求爱”，而求爱的方式，则是一味地忍让和伪装。
到了这一步，叶藏的人生便化作了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他自绝于世界的心态显露无疑。正如第一手记中所写的那样：“我绝不能成为人类眼中之碍，我只是虚无，我是风，是空气......”这时的叶藏已经丧失了自我，本就恐惧的他由于害怕伪装被揭露而新添了一层恐惧。而恐惧越深，他也就越想畏缩在人格面具后来自保。这种恶性循环伴之以人类不断外显的不信任感，叶藏少年时的精神状态就不难揣测了。
关于第一手记，我想它道出了主人公的“根本”。叶藏的纯真和敏锐是与生俱来的，是脱离社会、环境和教育的。因为除了恐惧之外，这些后天因素没有带给他任何事物。他没有因人类的虚伪而变得愤世嫉俗、为世间的荒唐和不公而先天下之忧，更没有在绝望中获得自杀的勇气。他只是无法理解。有一句话说的好：人活在这世上，不是让自我价值被世界吸收，就是将世界价值同化为己物。叶藏是处在二者之间的人。他拥有同化世界价值的能力，却缺乏必不可少的果敢与决心。他渴望对世界说不，但自我却渐渐被侵占、溶解，最终除了一具空壳外什么都不剩了。而这具空壳之所以还苟延残喘地活着，是因为恐惧的幽灵在他后面穷追不舍。第二和第三手记具体讲述了叶藏逃避恐惧的过程，也讲述了他试图在错误的道路上寻找救赎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