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
过年回家,祭祖是一件大事,迎神、奠玉帛、进组、初献、亚献、终献、撤撰、送神、望瘗,一个都马虎不得。可父亲每年带我祭拜的,除了族谱,还有一卷牛皮纸包着的东西。我曾多次追问父亲这卷东西到底是什么,追问多年,只得知这是一卷宣纸,建国前产的宣纸。至于这宣纸的来历,父亲仍是缄口不提,只是一句含糊的“等你成年再告诉你”就把我打发走。
今年,我已成年,又是春节,同样祭祖,但这回父亲显得很兴奋,拉着我一丝不苟地做完仪式,便拉着我坐下,细细地将这卷宣纸的来历倒给我……
建国前,不知名的小山村,同是春节……
“我说老李啊,又是个春节,咱们五个兄弟,这里可就剩咱俩了……”一名白发苍苍的瘦弱老者一边撑着拐杖,一边把玩着文刀,坐在家门口的小竹椅上,对着坐在一旁闷抽烟的健壮老人说道。
“是啊,你看老杨,一个破做笔的,硬是跑得没了音信,据说是去了湘西;老李,做个破墨,带着全家去了徽州;”李姓老人说着,眼里突然泛起了泪花:“老唐,忙了一辈子了,想当年多少人上门求着他帮忙做文刀,忙的也没娶上媳妇,就这么绝了后,这手艺也断了…….”
“唉…老唐啊…..”那瘦弱老者的拐杖就这么一下一下地往地上敲。
“唉…老张你别说他了,我这造纸的手艺也快没了。你家这明朝五墨匠名头倒是好用,到现在还有人来找你求画,靠这一手,你连孩子都送到大山外面去了……”李姓老者把烟锅往那青石阶上一磕,幽幽说道。
“唉…….帮我拿几卷纸来,你看看你家,到现在连副对联都没有,我顺便再送你两幅画,你拿去卖了,也好办年货。”
“行吧……就依你。”李姓老人起身回屋,不知从哪掏了两卷纸回来。那纸,昏暗发黄,却是新制的。
“唉…….”
三年就这么在两位老人的叹息中过去了。
“造纸可不是个精细活,熬浆、抄纸,一样都马虎不得。你现在熬浆倒是熬的好,可抄出来的这什么玩意?拿着竹帘子,再抄百遍,我看着,快!”造纸老人似是凶神恶煞地喊着。
李老一年前从山上捡了个孩子,男孩,八岁,木木的,不大说话。老人一时心起,便要教他造纸生活似乎就这么一天天的好起来了。
“哟,又练徒弟呢~”张老拄着拐,慢悠悠地进来了。
“哼,怎么?有意见啊!你个糟老头子来干吗,偷师吗?!麻利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李老撸起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可脸上,挂着不知道多少年没出现过的笑。
“嘿!你这是吃了枪药吗~你也麻利点,来两卷上好的熟宣,我急用。”
“自己找去,那边架子上。”李老转过头去,盯着自己徒弟手下的动作,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这老李……”张老嘀咕着,往架子那走去。
架子上全是生宣和熟宣,半熟宣放在最下层。打开一刀三尺全开的熟宣,老张确信,他画了几乎一辈子的画,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宣纸,这么洁白、柔软、光滑的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