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 “你就这么欺负伤患？”(2)

屋内多了一个空荡的轮椅。
从山里看过去，月亮却似乎少了些烟火气，没了那些关于人间团圆的附会，只是一派秋天的淡泊清冷。那月光继而更接近诗文里的月色，映在涛涛江水中，更是一幅意趣无尽的山水。
深山古寺早已经寥落得无人拜访，与之相比，“僧推月下门”简直堪称热闹——至少那僧人之外，还有个纠结字句的文人。可见这世上真正的寂寞，连书写的人都没有。
鬼面成了中秋夜这庙里唯一的客人，他闷哼了一声，直接被裴文德扔上了僧舍的床榻——这主人待客之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鬼面身子已经有些打抖，掩耳盗铃一般把手盖在眼睛上，好像这样就不会被人看见狼狈。半晌才问道：“和尚，你有酒吗？”
他听见裴文德把佛珠放在一旁，珠子在桌子上轻轻磕了一下。
“到底是什么伤？怎么治？”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不过喝两口酒而已，衣服都给你撕了，有没有伤你看不出来？”
他只拿话来搪塞，但是听到裴文德走近了，忽地有些紧张，盖在眼睛上的手虚握了一下，突然被人抓住按在了头顶，紧接着颈侧一凉，一把短刀挨上了他的脖子。
“今儿什么把戏也不管用，老老实实地给我交代。我师父捉妖时收过一只熊瞎子的内丹，炼了一千年，能治百病，起死人。别逼我给你埋进去。”
要在身体里埋别人的内丹，得受开膛破肚之苦。
鬼面在心里苦笑，要是一颗内丹就能了事，他也不至于拿七叶酒折腾自己了。千年的内丹纵是有起死回生之效，也医不了忘川水的因果未竟之痛。那柄刀锋刃极利，他也不躲，无谓地笑了笑，反而把脆弱的喉咙又往刀刃上凑了凑，压出了一道血痕：“你就这么欺负伤患？”
裴文德不过想问出原委，哪里愿意真的伤了他，见状赶紧丢了刀，一手就抓住了鬼面的领子把他提起来：“跟谁逞凶斗狠？赌我不敢动你是不是？”
鬼面眼睛都有些对不上焦，却还是虚弱地对他露出了笑容：“你是个捉妖人，我哪里敢赌。”
他整个人轻飘飘地卧在床上，话里又只一味做小，裴文德拿他没办法，用袖子蹭了蹭他颈边的血，语气无奈地软了三分：“我看你今儿不像来道歉的，倒像是来添堵的。”
鬼面刚想说话，忽然低低地痛呼一声，蜷缩起来，手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裴文德心中又急又痛，不忍再问什么，只把手放在他肩头，徒劳地渡真气给他。
那一阵难忍的痛楚过去，鬼面好像呛了一口气，靠在床边咳了半晌，似是再没力气，就着半侧的姿势休息着，顺了顺自己的呼吸。
这时，那轮山月已经透过窗照进一方透亮的光。
他脸色惨白，在月光里甚至显得有些透明。
裴文德忽然觉得心慌。
那面容没由来得让他想起了火光中一张张灰败的脸。
燃烧的彩画，惊叫和哭泣像噩梦一样攫紧了他。
彼时他尚是少年，血泪糊了一脸，背上背着母亲的尸体。
他总觉得母亲还是活着的，只要他跑出去，只要他能冲出这重叠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