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琴(2)

“诶，现在还不可以。”老先生神秘地从衣袋里拿出七根丝线，仔细地安在了面板上。安好了之后，老先生正襟危坐，提腕移指，乐声婉转，如流水一般从指尖倾泻而下，溢得满屋子都是，激起了小棠内心的层层波澜。一曲终了，老先生把小棠推到桌前，“你试试？”
“我？”小棠半信半疑地坐在桌前。他哪里敢拨弦，只不断地轻抚那精致得无可挑剔的面板。
老先生望着小棠痴迷的样儿，又笑了，“伢啊，你抱着那棺材板，不害怕吗？”
“棺材板？”
“是啊，那老桐木还阳个三五年，是制古琴的绝好材料！”
小棠依稀记得师父教给过他，咱们唱戏的，一要敬祖师爷，二要敬戏，三要敬鬼神。可是，师父不也有他爱的东西吗？他那身行头，他也不曾怕过啊。棺木古琴又如何？
后来，不学戏的时候，小棠就时常溜去工厂找老先生，老先生便教他斫琴，教他弹曲子。有一回，小棠问老爷子，为什么一直在这里斫琴？况且有些琴并没有那么精美。老先生说，那些琴是给日本人的，只有这张棺木琴是送给小棠的，是让他传承的。对于传承，小棠也并不太理解，他只觉得那琴，声声入魂，仿佛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他的内心。
然而身逢乱世，工厂里这些清闲的日子很快就成了奢侈。日本人的部队驻进了小城，每日街上都能看到一队队巡逻的皇军士兵。老先生逐渐不再带小棠来工厂里玩儿；小棠也明白这样的时代不允许他任性，他反而更加认真地学戏，只有夜深人静时偶尔拿出藏在床下的棺木琴，聆听丝弦与古木的轻声诉说。
但是很快日本人就有了新动作。有一日，日本人来了梨园，那为首的军官留着一小撮胡子，手里捏着一把纸扇，要来听戏。梨园师父哪里肯给鬼子唱戏？说什么都不愿意登台。但日本人也有他们的法子，小胡子军官说，要是师父不肯唱戏，他们就烧光杀光全城，师父听后一愣。未等他回过神，小胡子军官就摇着扇子得意洋洋地往外头走，说给师父一天时间考虑，第二天中午就是最后期限。
这可愁坏了梨园师父，不给敌人开腔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但是他们头上悬着全城人的生命啊！这该如何权衡？
“不就是一出戏么？我来！”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整个梨园为之一振。
“二舅爷！”小棠猛地打了个激灵。
“今晚，你们就出城吧，明天这出戏，我一个人来！”二舅爷朗声道。
“这……”梨园师父不知如何作答。
“二舅爷！日本人来了，你那么恨他们，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离开？”小棠睁大眼睛看着老先生。
“不必了，小棠你先走，带着你的琴，”老先生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小棠的肩膀，笑得依旧慈祥，“以后你要好好唱戏，好好弹琴啊！”
“我不！”小棠倔强地仰着头，“我要跟二舅爷在一块，二舅爷你以后还要教我弹琴！”
“我会的都已经教给你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你长大了，二舅爷相信你可以的！”
当晚，整个梨园空了，只留下一缕琴声，若有若无地萦绕着这座小城。第二天中午，日本人闯进梨园，小胡子军官一眼就看见了戏台上端坐的二舅爷，“怎么又是你这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