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饥饿。(3)

她猛地坐起，大张着嘴，唾液积在舌下，小小的一洼，随后流下，拉成亮晶晶的一长丝，滴落。来不及惨叫——
食管断了。
一连串凄厉的音节卡在声带里出不来。那就没有机会了，因为胃抢占了所有人的必经之路。
它开始顺着食道，向上蠕动。它要出去。
肛门处又是一紧，一痛。直肠也扭断了。胃说服了肠和它一同奔向自由。六米半的说服力。
（他妈的混账东西饿不死你为什么不把自己消化掉你不是会喷酸吗你不是很厉害吗有本事你出来你活不下去）
大脑要让嘴骂，只是什么都骂不出来。
咔吧。
喉头梗阻。
呼吸，呼吸。呼吸困难。
胃很艰难地挤入断裂的食道口。脖子迅速膨胀起一块。胃是很柔软，但毕竟比食道要粗许多。颈椎被迫后退，响着，仿佛随时会断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骨骼。与此同时，横膈膜开裂，下腹部也有撕裂的痛感——肠道正在挣脱固定膜的束缚。
呕吐欲从未如此汹涌。只是，呕吐出的是提供呕吐物的器官。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样不是呕吐，是胃在自主地向外爬。
舌头尝到咸津津又略带甜的血液，还有酸苦，是分泌过于旺盛的胃酸被挤压出来。她完全无法呼吸了，舌头上有了触感，光滑细腻，带着她说不上来的黏液，让人想起还不饥饿时，吃猪肚牛肚羊肚。哈，这算什么，人肚吗，只是胃没法消化它。全权交给口腔反向品尝就好了。
眼前一片晃动的黑白光晕。她厌恶缺氧的感觉。然后，在这最后的时刻，她意识到自己可以把肚肠都塞回去，或者是扯出来。不管是哪种处理方式，先把手抬起来再说。
手伸到一半，又垂下。
她死了。窒息而亡。
胃的步伐不会被前主人的死阻挠。它依旧奋力攀爬，有如怪异肿大的肥硕肉虫，头一次暴露在灯光下的瞬间，呈现出诡异但诱人的粉红，有毛细血管散布在外表面。它懒洋洋地垂挂在口腔外，等待肠道的脱出。
从十二指肠开始就遇到了麻烦。肝胆被连着带出，根本无法通过食道。十二指肠在最近的一节脊椎上摩擦许久，才割断连接它们的管道。
肠道比胃要顺利许多。只是它太长了，细也没法为它节省多少时间。
十二指肠，小——肠，大肠。大肠最后通过时也稍花了些力气。排泄物都已干枯梗塞在大肠末端，卡在瓶颈处。粪便被一点点挤出脱落，掉入空空如也的腹腔。
啪嗒，直肠也终于落到地上。
——然后呢，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去吃饭。没有嘴，也能吃饱。
一副完整的肠胃，在木地板上缓缓向前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