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饥饿。(2)

很难说是哪里来的灵感，她起身，走到马桶前，掀开盖子，掀起坐垫，弯下腰——尽管在她的躯体上似乎找不到腰的存在，就是肥肉相互叠加在一起，呕吐起来。
潘多拉打开了她的魔盒。蠢笨的女人。
她开始瘦了，食量却不减反增。如果说她一起是吃得多，很多，那么现在，她吃下食物的分量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因为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吃，因为她学会了在消化完全之前赶走所有食物。
从哪里进来，就从哪里出去，宝贝。
胃被撑大，黏膜向外扩充伸展。接下来强烈的呕吐欲望逼迫它急剧收缩，挤出还没在胃囊里久留的食物，它们基本都还保持着刚下肚时的模样。食糜，暴食的产物，被投掷在水中。胃里已经很空很空了，但它还浑然不觉，仍处在巨大反差带来的惶恐中。
每日三次，甚至不止。在这样反复病态的变化中，它变得具有韧性，无比柔软。
肠，也说不清楚是幸运还是不幸。它几乎不需要工作了。哪有东西下到这里来啊。
她就这样瘦了。然后，等到她足够瘦的时候，她突然又——厌食了。正如她第一天开始催吐那般突然。
食欲啊，谁说得好。
—————————————————————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从睡眠中惊醒，一半是饿，一半是痛。
她的胃一直空一直空，却奇怪地会压迫上脊椎。饿的是胃，痛的是脊椎。她感觉到了两颊一片酸胀，腺体快速分泌出唾液，顺着食道滑落入胃。这个混账器官不吃这一套。它在嚣叫，在最深的夜里空荡荡地怒号。它绝不安分，被填满前要持续痉挛到天明。然后它会被水填充得满满当当。又被哄骗过一个白昼。
女孩很痛苦。她从知觉上被分为三部分，饥饿至灼烧的胃，不愿沾染食物的口腔，无助感受着一切的大脑。
本该添上肠成为四部分。但它保持了一贯的寂静，犹如早已死去般的寂静。
饿，痛，厌食。饿，痛，厌食。
这具身体开始衰败。瘦，猛烈、可怖地消瘦下来。脚背上，手背上，布满交错的血管筋骨，稍稍动弹下就暴突。皮肤松弛，肥胖的痕迹还残留着。体温永远不能暖了被窝，沾满脱落发丝的被窝。发冷的感觉从后腰向上慢慢爬升，鸡皮疙瘩起来了，人倒下去了。
谁看一眼都知道，这个孩子要完了。
而胃最清楚。
那天晚上很反常，胃没有控诉。女孩躺在床上，等待着。
胃动了一下。她的胃动了一下。
她感觉到两件事。一，那不安分的胃啊，抵在左肋最下端最短的骨头上，用末端挠着自己光滑的表面。
二，恐慌。
她把两手分别放在两肋上，左手明显高出一截。她摸索着去按压那第十一根肋骨，先触到了胃。那小东西滑开了，她又是一阵战栗。在骨骼末端，她摸到了一小段类似软骨的东西，是右肋相同的地方上没有的。
她的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
没什么留给她细想的时间，撕裂的剧痛打断了一切。就在胃的正上方，贲门连着的一段食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