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

她这几日心情很差，我挑了个好天气带她出来散心。其实并不能称之为散心，只是尽力去转移她的注意力。
已近暮春，公园里的草坪上是粉粉点点的落英。
她很爱梨花，此时也凋零了。
她立在一颗树下，眼睛里令我怜爱的光暗淡了多日，今日亦不明亮。
“都落了......”她自言自语。
牵着她的手，又攥紧了些。
她忽然笑得凄凉，“姐姐，我也会同这些花一样的。”
诊断书的结果，是对全家人的打击。
我后悔，竟觉得反不该带她出来，至少不应该来这里。
我拉着她坐下，躺上铺着花瓣的草地，一侧脸颊压在毛茸茸的青草上，微微有些痒。
她一直盯着我，惹得我舍不得让视线有一秒钟的飘忽。近来她一直如此，盯着我、爸妈，盯着家里的猫看。
她告诉我原因，就像是在开一个平淡的玩笑，如果去了阴司，过奈何桥时，拼一拼记忆力和孟婆汤哪个厉害。
那晚，她睡下，我躲在卧室里，咬紧嘴唇，独自吞泪。
阳光很暖和，可她的手还是冰冷。
她闭上眼，做了一次深呼吸。
“姐，这些天，我好怕。”
“和我说说吧。”我捏了捏她柔软的脸，消瘦了不少。
“以前觉得死好遥远，可马上就要降临在自个儿身上了，根本不敢面对。”
“小傻瓜，没人说你会死啊。”
“那种病也没得治吧？姐姐你不用骗我，又不是以前什么都信的小娃娃了。”
“没有......”却说不下去，我怕自己会哽咽。
“等那天真的来了，大家悲伤一段时间，也就渐渐忘了吧？嗯，其实这样或许更好，没有人会因我止步不前，就像无人在意是否踩踏落红。可一想到会被遗忘，就觉得好伤心。”
她顿了顿，张开眼，“姐姐也会忘了我吧？一样的......这样轻松点。”她应当察觉到我的难过，旋即笑了笑，“我不会怪姐姐的，放下才正确。”
“笨蛋！”我轻骂，“放下可不是忘记啊！姐姐怎么忘掉！？”
“好啦，姐姐不要生气啦。”
生病后，她会有意找机会，尽可能多喊上几声“姐姐”，远比以往温存的多。往日的“老爸”、“老妈”也变成了他们更愿意听的“爸爸”、“妈妈”。
她捏起一片指甲大的花瓣，点在鼻尖上，也给我点上一片。
我们都露出笑容，她咯咯地笑出声，伴随着胸膛的起伏，她的手心有了温度。
而我，强忍落泪的冲动。
清楚地记得，五岁那年的一天，我在医院里，从妈妈怀里抱过她，惊异地看着这个新生的婴儿出了半天神，发出一句感叹，“好小！”
“不然呢？你以为多大？你刚出生也就这么点儿。”妈妈的嘴角弯得幸福、恬静。
我见证了这个小生命成长的每一天，她咿呀学语，蹒跚学步，自己会用勺子，再到筷子，去幼儿园的那一天......我都没缺席。
未曾想，她的生命可能即将永远定格在十五岁。
在阅读那些表达人无力抗争命运的文学作品时，自以为感触颇深，直到命运真正在妹妹身上向我展示无情的一面，我才发觉自己从前的理解是那么肤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