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癌(5)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我低颂歌词，所有人都望着我，细细听着。
随即我哼唱旋律，有些磕磕绊绊，但最后还是流畅起来。最后一个音节消散，我再一次看向开头开口歌唱：“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前进！前进、进！”
待我唱到第二遍时，除去那日本人，所有人都随着旋律合唱，各有各的走调，包括我，绝不是拿得出手的表演，但其中真挚的情感却洇染开，将彼此染成同样的色泽。即便那沙漠中的风啸得凄厉，却掩不去歌声，我仰头看去，那房顶的破口中仿佛有一只白鸟向着空洞的蓝天飞去。终将跌坠吧，但它却让这天空曾有过不一样的图景，成了历史的重心。
日本人望着，在歌毕后漫长的沉默中，突然哭了。“小鬼子，你哭个娘!”一人骂道。“没了。”他依旧看着我们，用那歪歪扭扭的中文说道：“都没了。我回不了家了。我该在家里和女儿一起唱歌。我见不着了。”“女儿？”我冲上去跩住他的衣领，说实话，并没有将他提起来的力气，只是把脸凑过去逼视他的眼睛，喝道：“你有脸说，你们害得中国多少人妻离子散，我们中国失去女儿的父亲，失去父亲的女儿比你们多得多，你们那该死的战争毁了一切。大东亚共荣圈？这就是你们的大东亚共荣圈？!杀人犯，刽子手，你给我扭头看看，看看我的中国，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他却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起身，反过来拧住我的双手，这让其他人向这边围拢，可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喊道：“我是人呐，我也是人呐!我不想杀人呐。那个老人，和我父亲一个年级，就这么看着我，我闭着眼开枪，吐了三天。但我得活下来啊，三天后还是扛着枪上战场。我不敢想自己干了些什么，那会让我发疯。他们说让我们帮助无能政府统治下的中国，实现共同繁荣，说我们是东亚的领导者，我们是正义的啊。忠君爱国不怕死，我们是天皇的先锋与帝国的荣耀。所有人都这么说啊。不一样，到中国来都变了，我看得到，但不敢想。大家都这么做，那就没问题吧。我每天都要这么对自己说，不然我会疯。但还是要做噩梦，我看见他们把一个小女孩……然后就每天梦到我女儿坐在秋千上，晃呀晃呀，头却突然掉了，咕噜咕噜地滚到我脚边。我真的怕啊，那天照镜子，被自己吓了一跳，完全不认识里面那个人了。
但我不敢逃，我只想这战争快点结束，谁赢都好，我要回家去，陪我女儿，陪我老婆，陪我爹妈。”
我被他的气势所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仍他倾吐。他稍稍顿了顿，拧着我的手松了些，低下头来，在我开口前又说道：“我知道我有罪，我没法为自己开脱，我只是想说，我们也是人，在日本，我连鸡都不敢杀，谁想到居然杀人了。我和你一样痛恨战争，真的。”他彻底松开双手，我张张嘴，却无话可说，只能有气无力地哼一声，连自己也说不清有什么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