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敬老院——人生最愧疚的一件事(2)
在敬老院看她的时候,我觉得她好可怕,浑身都是死亡衰败的气息,她没有办法吃我带过去的德芙和杏仁奶糖,我真的很难受,我现在也都害怕接触年纪太大的老人,我真的很害怕衰老的味道。我也在那时候第一次知道,人久躺不动是会生疮的,触目惊心那种,又大又烂,我每次看到都会有种快要尿出来的恐惧。去那间房找她的路上,有一间房开着门,里面坐着一个老人,看样子会老在里面了,他招手要我过去,我终究没敢,这个画面我记了很多年,我不知道自己的恐惧来源到底是什么,可是那一刻对他微笑,然后走过,最终没走近他的我,是可耻的。
再后来是我那么近距离接触死亡,她躺在用很多茅草垒的台子上。穿的寿衣很大很方正,硬质缎面还会反光,把整个人都撑开了,她一米四的身躯被撑大了一圈,悄无声息的,看起来就像睡着了,我总觉得她随时会醒来一样。围在她周围的人还是你来我往的谈天说地,好像过年的家族聚会。我刻意规避把视线落在她身上,有时候却会不自主跑神盯着她的寿衣看。我总觉得她会醒来,其实不会再醒来了。
好像听到他们说是喜丧,我很迷茫。人死了怎么会是喜呢。我看得懂庄子说“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但是我还是明白不了。我对生死怀揣着人类最低级又最本真的迷茫。
灵堂外面的戏台很吵很恐怖,花红柳绿的衣裳让我害怕。丧宴的饭菜总是令人作呕,总觉得像在吃人。她一生信神,并觉得道教诸神总是保佑她的,她掌管着村里两间奶奶庙的钥匙,她会在大年初一凌晨叫醒我的父亲、舅舅、姨夫诸人,他们同她一起去当最虔诚的信徒。她每年都把最美好的愿景都许给我妈,后来是我妈,我爸,还有我。
我真的很感谢我姥爷后来把她接回去住了,我姥爷是个非常干净讲究的村长,那种完全不谋私利,掏钱补到村里的村长。他是党员又当过很久的兵,甚至做过狱警。不过这些个情怀什么的,我妈、我舅、我姨他们不懂,他们只以为我姥爷是想喜欢别人给他戴高帽子,他们也不太了解自己父亲的经历。我不怪他们,他们没读过什么圣贤书,不明白有的人就是穷也要兼济天下。而我对我姥爷没什么亲情笃至之感,只是觉得这是个很棒的老人。
我直到现在都很感谢我姥爷耐心照顾她,我偷看过我姥爷照顾她得样子,温柔耐心,不嫌脏,喊她娘。
后来我妈对我爸老家的一个老长辈非常好,我不知道怎么跟我妈讲明白,像一个人不代表就是那个人,不过能把自己的愧意转为对其他人的善良,也不失为一种功德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