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章 一 焦虑(下)(2)
“这是什么?”
“尝尝看,地球的特产之一,啊,还有端午的鸡蛋,我去取蜂蜜来。”
蜂蜜罐子是透明的,白盖子上缠着几道红纸,威风凛凛,像一个即将冲上前线的勇猛将军。我将将军的头拧下,倒出他琥珀一般晶莹的血液。
“那我就不客气了。”阿绿表情变化不多,还是一张扑克脸,但眼中不那么空洞了。
“粽子和鸡蛋都要蘸蜂蜜才好吃。”
阿绿边吃着粽子,边给我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种子,你问我那颗种子怎么样了?
即使等到意识清醒,我也并没有来得及想这个问题。老绿植追问我:种子呢?种子被你咽到肚子里去了?
我当时只忙着将自己复原,根本没留意种子是什么味道的。
谁问你种子好不好吃了?
说完,老绿植就失去了生命,变成了一根枯萎的垃圾。父母亲很是高兴,他们把老绿植的身体拖出去扔掉,房屋变成了正常的大小,以后换灯泡再也不用费力了。
种子,我那时跑了很多次洗手间,也没见到老绿植这唯一留下的东西,或许还在我的体内,又或许在半空中掉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种子,你生根发芽,在哪里默默地陪伴着我吗?
父亲点起一种奇怪的草叶,有些悲哀似的说道,我们老得似乎越来越快了。
即使在我小的那个时候,我们的科技也早就已经领先地球两圈,我们的知识可以由植入身体中的智能芯片获取。在我到了可以植入芯片的年龄,查阅了大量相关于生命的知识后,我才懂得父亲话中的含义。其实不只是他们,除了我,身边的一切都在以几倍的速度迅速衰老。
我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不老不死,反倒会吸收周围一切事物的生命力,更可怕的是只要有过接触,不论逃到哪里也不会停止老化。这样的我,究竟还怎么存在于人世之中?但父母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只是继续尽力做着他们自己的事情,想给我留下更多的一些东西罢了。
父母离世后,噩梦也没有停止。无论我想留下他们的什么都留不住,能留下的所有东西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那期间我也曾想有过朋友,也想像正常人那样谈场恋爱,然而迈出最大的一步也不过是在人群之外默默地驻足观望罢了,看着重要的人们离开身边比让我死更难过。
因为那旺盛无比的生命力,我无法彻夜长眠,不能就这么幸福的沉睡下去。没人陪我,无聊了我就跟山里的草木石头说话,可他们没有一个活得比我长久,全都受到影响而死去枯萎了,有我在的四周变成一片荒芜,我就只能咒骂天空的云朵,谁让它们活的潇洒帅气又自由,它们远远的看着我不敢接近,而我也无法杀死它们,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
这时我想起了身体里也许存在的那颗种子,便取下自己的部分身体,有时是手指,有时是眼睛,有时是一根香蕉状的东西——把他们种下去。看他们长出五彩缤纷的树冠,摇摆他们孤独的头颅。我种下了一批又一批,遮天蔽日,每次死去一批,新生的一批都会用力的活着顶替他们,只不过再用力也活不长。他们虚假的欣欣向荣着,虚假的歌唱着,最后虚假的和身边同伴消亡在一起——每当看到他们挣扎的样子我才能笑一会,边笑边痛哭,死去的他们比活着的我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