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章 一 焦虑（下）

B面：
当时我还很小，才刚会爬，房间里有棵很大的绿植，最高处大概就有我刚才跳下去的高度。它从我出生开始便亲切地跟我交谈，诱惑我爬到它的身上去。于是刚刚获得爬行能力的光屁股婴孩亲吻着泥土中自然迸发的芬芳，手脚并用抠住树干，向它的高处爬去。这棵绿植树像个恶魔，吸引我，欺骗我，而我明知道是个蜜糖的陷阱，却还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我行动迅捷，踩着结实的老藤，抠着老绿植上的伤疤，很快很快就到了顶。老绿植告诉我，你看，我的头顶，最细弱枝干的尽头，是不是有颗种子，抓住它，播种到南大洋的中心。
这时我的母亲在下面喊我啦，因为很高，听到的声音都是模模糊糊的。还好是在房间里，没有风，还有些回声，这样我努力支棱着耳朵还能听见些。我依稀听见她喊，太高了，快下来，大家一起吃饭啦。加上回声就是：太高了，快下来，大家一起吃饭啦。吃饭啦。吃饭啦。婴孩在刚会爬的时候还没有谁会说话的呢！但我出于迫切的想要回应母亲的心情，张开了从未见过世界的稚嫩喉咙，对她喊道：“等等我啦！一会就下来！”
可她还是听不到，成年人的声音都没有传播的那么清楚，我一个孩子又怎么将话语传达出去呢？我用我纤细的小手以及侥幸爬了这么高，向下望去什么都看不到，如果下去的话，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老绿植看见我在这里踌躇不定，也急了，连声催促我，就差一点了，快点快点，摘掉就好了，等你长大以后，再替我丢去南大洋吧。
果然还是要当机立断，就像过一个只剩几秒的绿灯一样，要么就停下，要么紧踩油门就超过去，迟疑是万万要不得的。我抓住老绿植的躯干，还摆出夸张的姿势，为的是让下面的母亲看得清楚些，让她明白我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任务，完成了任务，我就可以下去吃饭啦。
那最顶端的枝条果然很细弱，但它却很长，我从根部摇晃它，摁住它，它弯下了腰来哼哼，可我仍然够不到尖端那颗来回飘荡的种子。
再往上去点，干脆抓住那枝条算了，那也是很坚韧的。老绿植火烧火燎，因为他看得出来，我母亲在下面找了一帮人，要伐树啦。
我尽力一跃，顺着细弱的枝条，一把抓住了顶端的种子。枝条像根钓竿，晃晃悠悠的吊住了我，脚下便是令人双腿发软的高度，我一手抓着种子，一手抓着钓竿，底下的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呼。现在谁也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我把种子含在嘴里，打算把两只手都抓在枝条上，却操之过急，种子卡在了喉咙里。吃惊之下，双手就不小心放开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听见旁边有人说，啧啧，太惨了，摔了个稀巴烂。
我活动了活动眼睛，眼睛能动，只是没法爬起来了。母亲哭哭啼啼，把我的各部分堆在了一起，奇迹出现了，他们互相咬合，互相依偎，最终还是凑在了一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我。我爬起来，向他们冲过去，做出扑咬的姿态，大家都傻愣着不说话。
后来，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我的体魄强健起来，心智也愈加成熟。其他人的生命会消失，脆弱的躯体会被破坏，但我不会，无论被浸泡，被焚烧，被切割，被腐蚀（啊，当然没人这么对我）都无法熄灭我顽强的生命之火，甚至还要变的更加旺盛——身体恢复的速度越来越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