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玉

一
捡玉提着药篓从山下换完粮食回到幽兰谷里的时候，越秀已经喝醉了。
明明是沾酒就能昏睡三天三夜，却偏偏每年八月十四都要把捡玉赶下山独自饮酒。喝完随地一趟，不管身下压得是一棵就值百两金的丹心虫草，还是一坨刚刚排出的冒着热气的马粪，甚至有一次跌倒在湖里漂着，把捡玉吓了个半死。
捡玉不是没因此事气恼，却被越秀笑嘻嘻伸手点了一下鼻尖：“啊呀呀，成年人的事情，你个小毛孩子怎么能懂呢？”
他懂的，七岁那年给喝醉的越秀擦眼泪时他就懂了。
那么滚烫的泪，从越秀紧闭的眼角滑下，断断续续的呜咽，紧紧扣入掌心的指甲，以及越秀痛苦的呻吟：“师兄，你怎么能抛下我……”
越秀的师兄，便是捡玉死去十二年的父亲。
山药枸杞粥的清香如两条小虫钻入越秀的鼻孔，越秀皱了皱眉，抬手捏了捏还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缓缓抬开了眼皮。
入目就是熟悉的床榻，越秀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到床上来的了，看了看干净的衣衫和桌子上飘着热气的粥，越秀清了清嗓子大声吆喝道：“玉儿~我的乖侄儿，快快过来跟师叔一起吃早膳~”
“哗啦——”门帘被挑开，捡玉一边擦手一边关切：“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你啊你的，说了多少遍，要叫师叔~”越秀边说边起身，却因宿醉头一晕又倒在榻边。
捡玉连忙上前，把越秀扶着坐起，在他身后塞了个枕头，絮叨道：“先喝点粥醒醒酒罢。”
“好玉儿，还是你最疼师叔了。”越秀双眼里一片感动，从褥子下面掏啊掏，掏出一枚玉佩：“这是昨天上门求诊的人抵押的诊金，送你吧！”
捡玉双手接过，细细摩挲了一下玉佩。玉被雕成莲花的样式，通体碧绿，温润细腻，隐隐还有点发热，竟是一块上好的暖玉。
“这么说昨天来的人非官即富。”捡玉思索道。
“非也非也。”越秀摆了摆手，“是光华门的堂主。”
手抖了一下，捡玉大惊：“杀人如麻的光华门？他们的人你为什么也要治？这不是给江湖添乱吗？！”说着把玉佩抛回越秀怀里。
越秀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摇着头吹了吹气，缓缓送进口中，慢慢咀嚼咽下，淡淡开口道：“善与恶，邪与正，杀人如麻与为民除害，本就没有明确的界限，你怎么知道救下的好人不会走向歧路，坏人又不会改过自新呢？”
很少见越秀如此正经的样子，刚满十六岁的捡玉不禁愣住了。
“啊呀呀，玉儿，等你长大自然就懂啦，快快给师叔再去添一碗粥！”越秀一秒变脸，又回到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捡玉无奈的拿起碗，一边想着越秀的话一边朝厨房走去。
待捡玉的脚步声走远，越秀终于按捺不住，一口浓稠的暗血从喉间喷出，整个被子一片猩红。
“啊呀呀，这身子，越发不中用了。”越秀直接用被角擦了嘴边的血迹，苦笑一下，“我若是死了，玉儿要怎么办才好呢？得赶紧想个办法了啊。”边想着边连忙起身把被子塞到床底，从柜子又拿出一床干净的被褥铺上，把那枚玉佩塞到袖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