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季节(2)

台上的人不断轮换，集会会快接近了尾声。阿明的注意力终于开始集中起来。阿明听到身边的人谈论起了他的名字，于是心里一阵紧张。阿明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会不会看见台下的自己，于是突然有些害怕见到他，犹豫着想从椅子上离开。这时从舞台边上的红幕后面走出一个青年男子，那正是他。他依然穿着简单的棉质短衫和一条灰色长裤，左手提着一把棕橘色的吉他。阿明认出来，那是他大学时用的吉他。
没想到，他还在用。阿明想到。他坐上了舞台的高脚椅，周围的观众开始给以掌声，间或有人对他称赞有加。场内又暗下来，唯有照在舞台上的光束明亮。聚光灯将焦点投在他的身上，在灯光的效果下，他全身散发出橘红色的柔和光芒。他的右腿架在左腿上，两手扶住吉他，然后下意识地弹出一段平缓的前奏，那是他许久以前学习过的一首乡村民谣。
他两只手拨弄的速度逐渐加快，旋律也变得急促起来。他闭着眼睛，眼睑反射出温暖的柔波。当吉他的旋律再次回到平缓的节奏时，他把头伸到话筒前，唱了起来。
他还牢牢地记着这首歌。在法国乡村度假时，当他每天在强烈却并不灼热的阳光中醒来，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窗外传来的这首歌。他唱着，整个人融化在光影里，仿佛一个唱诗班的信众。
阿明就坐在台下，靠近墙角的位置。这里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样子。当他唱起那首歌，阿明一下子回到了在法国乡村的时光。旅馆老板每天必定要演唱这首歌，那时阿明和他就坐在大厅里，窗外的枫树叶落在了窗口，阿明就拿起递到他面前。
他喝着红茶，看着早报，阿明忙着把枫叶糖浆抹在黑麦面包上。那时的他也露出了台上的那副表情，平静，慵懒和享受。
每次吃完早饭后，阿明和他都会去旅馆后边的河旁散步。河比较窄，水流也不湍急，一座老旧的木桥连接着对岸。对岸有一家私人农场，经常能够听到奶牛的叫声。旅馆的牛奶就是这家农场提供的。阿明和他会沿着河走到上游的枫树林，再穿过枫树林到另一家旅馆，然后沿原路返回。
他调弦的手忽然慢了下来，悠长的间奏响起，台上的灯光比刚才又黯淡了一些，他在灯下的样子显得虚弱，像是随时会消失。阿明摸摸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好让自己适应这个变化。阿明摸到眼角，感觉自己的眼睛因为暗淡的光线而流出几滴眼泪；阿明又摸摸耳朵，那突出的轮廓好像一块粗糙的岩石。阿明不止一次希望自己有耳垂，这样就可以在每次下意识摸耳朵的时候更舒服一些。阿明放下手，把目光投向他的耳朵——他的耳朵因为有耳垂而看起来更加饱满。
阿明记起某天早晨，农场没有按时送来牛奶，出去散步时，旅馆老板便拜托了他们帮忙去农场看看。于是阿明和他第一次跨过河来到对岸。穿过红栅栏的围墙，他们远远看到一个姑娘蹲在草地上挤牛奶。那是个典型的法国姑娘。她娴熟地捉住奶牛的乳房，仿佛一个机器，把牛奶挤到了下面的铁桶里。那天早上农场的挤奶器坏了，修理工一直没到，于是农场的人只好自己给牛挤奶。阿明和他见到的那个法国姑娘就是农场的帮工。离开的时候，阿明从法国姑娘手中接过牛奶桶，无意中看到她的耳朵也有一个漂亮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