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井】鲸落

第二章 分寸之间
井然从电脑桌前直起身时，天已经暗了。他关闭主机，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图纸，所有工具分门别类放好。做好这些，他抻直了伏案工作许久有些酸痛的手臂，手肘那一块皮肤蹭过衬衫，好像还能听见撕扯的声音。
或许真该听妈妈的话，每天洗完澡再擦点润肤乳，罗马十一月这么潮湿，身上却还是这么干，难怪女儿要说每次突然“来电”吓她一跳。井然在心里叹了口气，弯腰打开桌下角落里的抽屉，拿出忙中偷闲买的草莓千层蛋糕。
小小一块捧在掌心，井然却觉得心被填得满满的，他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开动前确定了垂下的百叶窗露不进一丝窥探的目光，才舀了一小勺蛋糕，品尝起来。他是老客户，特意嘱咐要在中间敷上厚厚一层糖粉，熟悉而极致的甜碰撞舌尖一瞬间让他熟悉与安心。
闭上眼，又想起九年前下了飞机正是深夜，他身上都被露水浸湿了，又坐错了车，只好狼狈地走进这家蛋糕店。初来乍到，身后一堆行李，他有些磕巴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不好意思站在柜台前看太久，就随手指了一款。没想到，随着草莓蛋糕一起上桌的，还有一杯温度正好的奶茶。
他很诧异，抬起头看着服务员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服务员笑着指了指柜台那边，他看过去，那个好心的店长也冲他一笑。就是那一刻，他碰到了罗马原本还很陌生的轮廓。
几口盘子就见底了，井然抚着胃，请它千万不要为了这点甜食就翻江倒海。默默在心里吐槽一番自己事后诸葛亮，他把图纸交给助理整理，回家休息了会才前往宴会。
抵达时来的人并不多，一进门，井然和萨蒂奇先生、夫人撞了个照面，嗯……还有一个背对他的男人。
萨蒂奇惊喜地和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那个背对的人，沈巍，这一瞬间想躲不论到什么地方都好，可心上的难耐驱使他慢慢转过身，朝井然微笑问好。
三年前他躲了一次，现在，他已经有资格，有能力光明正大地追求井然。也是已经错过这十年，不想再躲。
又是这种礼貌的，挑不出一丝错的笑容。井然看过许多真诚或虚伪的笑，却没有一种能与沈巍的对上号——只有一种形容——真诚中包含虚伪，这虚伪也不算是虚伪了，像是，溺水者在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前的无谓挣扎。
不对，井然几乎是立刻在心里否决了这样奇怪的形容，过于关注一个人，似乎让他变得很奇怪了。
萨蒂奇笑着说：“好久不见。在报纸上看到你拿下了修缮圣天使桥的招标，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要祝贺你！”
“谢谢。”井然把自己眼尾的弧度都控制很好，和萨蒂奇碰了一杯，酒液沾在他的嘴唇上，站在沈巍这个位置，能清楚看见井然有些苍白的嘴唇随着说话时的上下动作变换着柔光，分寸的暧昧。
萨蒂奇夫人正在和井然说话，沈巍微微低头，盯了半日杯里摇摇晃晃站不稳，明显已醉倒了的酒液，就好像，是自己醉了。
四人说了会话，便围着舞池旁的小桌坐下。萨蒂奇仅仅坐了一会就和夫人去应酬了，只留下坐了对面的沈巍和井然。一时独处，两人之间有些微妙，井然偏头看着舞池里相携起舞的先生小姐，指尖自然地打着节拍，余光却一直凝注在沈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