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何有(3)

信上说，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信上说，绿酒一杯歌一遍。
嘉帝拿着信的手一直颤颤，不长的几行字仿佛是耗尽心力才看完。翻身下马却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推开前来搀扶的侍卫，扑在那方烧焦的黑土上，纹龙的长袍沾上污黑。“茹儿，茹儿”欲绝的悲呼声惊起林中飞鸟。
那是我今生所见的唯一一次嘉帝失态。我心中竟浮现了隐隐的快意。为朝茹小姐，她是那样好的人。她终于得以解脱。
很久很久以后，宫墙的杜鹃荣枯了数轮。
我才想明白，原来我一直低估了朝茹。这位处尊养优的大小姐，聪慧而清醒。朝堂利害她或许一直明了。记得有一次，她静坐在窗边怀抱着刚满月的纪堂，口中喃喃“如果你来的晚一些，这一切是不是就来的晚一些。”
没错，嘉帝绝不会容忍嫡长子背后有一个权势滔天的母家。
我更是低估了嘉帝，我以为他只是想利用两派相争制衡朝堂，未曾想他扶植一派坐大挤压掉另一派，再转头清算这只剩的一派，从而实权在握。好手段啊好手段，这才是帝王心术，即是运筹帷幄的绝妙棋手，又是长袖善舞的隐忍戏子。
比起嘉帝，我们淤族的王简直就是个废物！
是的，我是淤族人，是淤族派到永乐王朝的细作。晕倒街上，巧遇朝茹小姐皆是筹划。我们混迹在永乐各处的民众中打探消息，报与淤族。
我随着小姐进了宫，宫墙生活却一天天改变了我的初衷。
我随皇后给嘉帝送晚膳，听到嘉帝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御前新来的小宫女不小心把书案上的茶水打翻，嘉帝也只是淡淡的道“下次小心”并无过多严苛。
永乐地大物博，府库充盈。嘉帝却勤勉克己。
反观淤族的王，行苛政，重赋税，百姓水深火热，他却忙于享乐，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苦的是子民。
我切断了与淤族的联系，后来嘉帝把淤地收为永乐的一郡。北境再无战事，民众生活安定而富足。
我觉得我没做错，比起上位者的统治更迭，民众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许是人老了，往事想起来便收不住了。
马车到终南山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我怀抱竹简步行上山，现在的终南山被嘉帝封了起来，原本的茂林居随着那把火和朝紫皇后一起覆灭了，眼前只有一处孤坟。这便是朝紫皇后了。
不入皇陵，葬于终南。是皇后的遗愿。所以他人都不知，其实皇陵的皇后墓只是衣冠冢。我已经是两鬓临霜的老妪，嘉帝也不再是颜如渥丹的公子，只有朝紫皇后，年华留于盛时。
我打开竹简，是嘉帝的笔迹。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我轻笑了出来，将竹简小心的放于墓前。
他入皇陵，尔葬终南。若教眼底无遗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下一世，还是不要再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