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森林

你在刚醒来的时候，带了一小片叶子挂在枝头上。
金丝雀有些年头没回来了，坠着野果的藤晒干了还轻飘飘搭在巢穴上。临走前最后一段时间它总是望着天空某处角落度过的，那儿有过羽翼丰满的修长白鸟，嗓音清亮悠长。金丝雀常念叨着想看它飞一次，白鸟却依旧安然自若，像生根在树上。
我们都快被念叨腻了，想着它会一直待在这棵树上的时候，白鸟终于在第三年某个午后突然展开了翅膀，这一展跃出枝干羽毛熠熠生辉，直向云端冲去，再没回头。
金丝雀离开那会儿只在身上带了支刚开的白雏菊，老树始终没能生出片叶子来。它跟我们作别，摘了那串野果搭到门前，说等春天到了就回来。
我们都希望它只是开玩笑，因为这里哪有春天呢。
森林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我们都不清楚，只知道这里有银白色的树，银白色的花，银白色的河流和土壤。这里没有季节可言，因为每个季节都一样，哪里都灰蒙蒙的，连带着阳光也灰蒙蒙了，走在密林中远远看去，竟分不出哪里是地面，哪里是溪水。
大家多么喜欢金丝雀，它漂亮的金色羽毛停留在枝干上，穿梭在岩石间，像敏锐的小小太阳。可大家也都知道金丝雀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的，飞得高高的，高过树顶和山峦，不再困于这片银白色森林。那天整座森林都去送它，金丝雀找出形状最完美的野果，挂在它家门口，认真告诉我们：
“我们一定会见面的。等春天到了，老树长出了叶子，我要把第一束阳光挂在枝头上。”
大家笑着说好——即使再也不能见面，我们依旧希望它能飞得再高一些。
金丝雀离开第三年，我们见到了那位人们传说的流浪诗人。他为我们弹奏他的故事，也倾听我们的故事。诗人先生讲起他去过的那些地方，那些颜色，湖水是蓝色，天空也是蓝色，星星有耀眼的金，雪是银白的，山峰或深或浅，花朵五彩缤纷，树叶大多是绿色：起初嫩绿，再到墨绿，有时秋季变成火红色，也有明艳的黄。
那是什么样子？
火红色是火焰燃烧时的颜色，蓝色好像上等的宝石，阳光洒在手掌心是金色，长出的新叶是绿色，诗人先生身上衣物的颜色叫橙色。那么明艳的黄呢？
诗人先生笑了：“就和你们的小金丝雀一样。”
和金丝雀一样。那真是漂亮的颜色。
春季还有三十一天。
这是诗人告诉我们的。森林之外那些城镇已经开始预备春装，再过三十一天，路旁的树木又会抽出绿色的嫩芽来。诗人走之前送我们一颗他从上个镇子带来的小小种子，那是一粒花种，开放时是天空一样的蓝。
三十一天。我们从未真的看见森林褪去银白的样子，可我们都在等。那颗种子会不会发芽？
第三十一天，种子没有发芽，而在依旧银白的森林中，我们看见了那只白鸟。
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和白鸟接触。它的羽翼宽阔舒展，敞开来像一棵巨大的枝杈分明的树，眼睛是天蓝色。那只白鸟静静地看着我们，收起羽翼停在老树上，它低下头。
老树光秃秃的枝干上，被放上一片嫩绿色的新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