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thulhu Mythos—宇宙即是永夜，人类仅为残火(3)

他们的故事中，人类等同于强大与正义，人类总是赢，正义总是赢，而且经常赢得没有悬念，读者们则为自己人类的身份而沾沾自喜。而洛夫克拉夫特却强调一种混沌冷漠、不分善恶的非二元对立宇宙观。他强调人类只是宇宙中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存在，神祗无意的跺脚都有可能碾碎我们，而我们会把它们定义为邪恶，即使它们毫无恶意。事实上，它们对人类漠不关心，就像人类不关心一粒尘埃会飘到哪儿一样。他把无限的渺小和无限的浩大放在一起对比，使得“浩大”也成了恐怖。他认为人类的情感与思想在宇宙极度漫长的时间中，极度广阔的空间中都是毫无意义的。他否定了“人类中心论”，转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当时的风气和洛夫克拉夫特所试图表达的东西完全背道而驰，读者们当然无法理解洛夫克拉夫特所苦心描绘的，《大衮》中一个因为看到过未知存在而癫狂地准备跳楼的海难生还者，或者是《疯狂山脉》里被眼前超出人类理解的非欧几里得式的南极建筑物吓得发呆的飞行员。读者会问：“好吧，那东西到底长什么样才能把他们吓成这样啊？”那么不好意思，绝大部分都是用“不可名状”含糊带过，或者是“见过的人都疯了，因为无法理解这种存在”。洛夫克拉夫特很少对恐怖事物，比如神祗或者外星种族，添加形象化的描述，他一直强调恐怖的感觉而不是恐怖事物本身。恐惧是人类最古老最原始的情感，他希望让恐惧从读者心里自发地生长起来，而不是用恐怖的描述来赋予恐惧感。
洛夫克拉夫特通过他故事中所有这些被吓得发狂的可怜小人向我们无比明确地表明了他的想法：宇宙的本质是极度的客观，极度的残酷，极度的冷漠，极度的浩大。他创造了“愚痴之神”阿撒托斯这一形象来作为宇宙的具象化象征。阿撒托斯是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的神祗，也是宇宙内所有事物的起源。它被描述为一位全凭本能运行的神，一个黑暗、混沌的巨大黑色不定形团块，置身于位于宇宙中心的宫殿内，无休止地疯狂敲打着巨大的鼓，吹着单调且令人作呕的笛声，身边伴随着的是其他神祗疯狂的嚎叫。阿撒托斯所代表的是宇宙混乱残酷的真相，这些真相体现在他笔下的人物所试图追寻的每一个谜底中，而这些人物最后都会因为对宇宙残酷真相的微微一瞥而被彻底摧毁羸弱的心智。
在他的身处的时代浪潮里，洛夫克拉夫特绝对是一个异类。在他之前，人们自认为已经建成了科学的大厦，已经可以解释一切自然现象并加以改造，人类很快就能彻底征服大自然。就在科学昂首高歌，人类似乎接近上帝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科学进步的力量在另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方面得到了体现。一战之后人们企图在人类必胜的科幻小说中寻求安慰，在文学世界中创造一个人类即上帝的世界。但洛夫克拉夫特却唱了反调，他把人类作为万物之一与生俱来的而又被故意视而不见的一项属性在他的故事里进行了强调——这项属性即“渺小”。洛夫克拉夫特清楚地认识到人类的微不足道，并且用引人入胜的故事、光怪陆离的构想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将这一点明确地表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