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论课的意识流(4)
日落以后,郁暗成群结队掳掠灯火。天神乌拉诺斯趁机施展拳脚,锻造出铜墙铁幕环立四面八方。于世界的边缘,比冥界更阴凉的塔尔塔罗斯之底,倒霉的提坦神被绑手缚足丢入尽头……我迎着近在咫尺的渊域狂风,猛灌下一口茶水,侍者又适时地端来一整壶……因为烤肉正辣得我们顾不及乱侃,连连哈气……此时英仙座徐徐升空,向背负天穹的阿特拉斯致意,它们又彼此寒暄几句,很快交错而过。总之梅莉情绪激动。她兴许在幻想自己走进一幢大红房子的那天,幻想自己躺过的青翠苍绿的竹子林,身旁窝着三五只野兔,又或者干脆一抬脚登上月读命的头顶心。那儿是个绝好的去处,光溜溜的皮层上偶有堆积厚度不一的环形角质,周身静海弥雾,零星的龙胆花明明昧昧,寰宇像温柔的灯辉,塞勒涅的脸纱,恩底弥翁垂泪的亘古眼角……
谁想回答这个问题?北原先生扫视整片讲堂。空出来的七八排座位回以孤魂野鬼的冷场目光。
我感到丝丝凉意,不大舒适,于是站起身开始侃侃而谈。前座的女大学生扭过来冲我皱眉,她拧紧浅显见识的拘囿,细细找寻复数域内的罅隙。姑娘专注于学术研讨的端凝神色,不禁让我联想到岛原,联想到游郭交媾的妙龄巫娼,而祇园妓楼里那些舞着白拍子的裸肩游女,跳一支两朱钱……陈然,绝无鄙夷嘲谑之意,事先声明,本人同样妄自尊大,罔顾真理。只因常年身处泡沫盛开之中,深信万物皆备于我,自以为世界繁华,足够广大,而城市则是文明坦途的前哨站,每天诞生新的面孔,新的哲学,不料却栽了跟头……
没错,智者哲人皆说,凡尘即是一条阴沟,一座疯人院……我每年同平时那样归家,穿过茅草丛,又经过堆满蚊蝇尸体的道场、法场、棒球场,一路沿着绿化带不曾侵占的坑洼巷道,几处藤萝密布的售楼处、歪歪斜斜的指路牌,直到接近城中心的野树密林,这才远望见稀稀拉拉的盂兰盆集会。这儿的夏天锈迹斑斑,热风吹送,沥青早就开裂。这群无魂的路人说着梦话相互致意,被到处亮晶晶的琉璃瓦顶晃得眯眼,摇摇曳曳地,通通一脑袋扎入流言蜚语堆累而成的观念地狱。这场集会不过贩卖些时间的废渣。样貌出众或平庸的迂腐男人们纷纷注视过路的我,随之以每时六十分钟的速度持续衰老直至魂归天涯。别在意,他们只是领受春宵的囚徒背影,与你我皆无不同,都只为庞然景观的一部分。
此时前座的女大学生已悄然来到我的位置旁,手攥一支签字笔和一本皱巴巴的便签,身体前倾,甚至靠我过近……此时我才注意到,这姑娘穿了一条紫艳花边连衣裙,太过抢眼,得亏本人定力极强……我娓娓道来,对着她悉心演说,形而上学的廪屋纵然倒塌,艺术与超验的思潮亦可为我们的理论铺路。统一之学固然完美而近神,我们自身的头脑却多有不足,愚笨顽固,就如此前被反复革命的十一维时空中,人类遍历十年劳形,艰苦卓绝,排尽万难,最后竟然返回原点,否定之否定个中奥秘孰能预料?诚然可见,今人最爱断言上帝已死……哲学已死!然而颇有些可恶的法兰克福重度拥趸,把神圣的物理当做无往不破的黑胚,四处消解和吸收民粹的养料,接着才调转枪头,以自身对抗自身,致使万有理论的完善困难重重,实乃天字第一号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