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八)(2)
从前那样的孟鹤堂已经太遥远,就如同他自己的臆想从未出现过,他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这样?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分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起码于周九良而言不是。他以为孟鹤堂不过是他漫长人生里短暂栖身的一个小岛,总有一天他要离开他驶向更广袤的海域,却没想到离开他是这样艰难的事,像是一颗活生生在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被人血淋淋地生剜了一半去,还没走出多远去就已经寸步难行。
年少时憧憬过的风景最终在今天成了镜花水月,他走过自己画的地理图不过两页就没了再前行的力气,夜晚躺在宾馆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的时候,耳边响起的都是孟鹤堂的声音。多少年来他听惯了孟鹤堂的话语,熟悉他唱的小调小曲,连开口的样子谈话的语气都熟稔于心。
原先他以为他只是习惯了,日子一久他自然能够换一种习惯,最虔诚的瘾君子只要有毅力一样能戒掉毒品,他又如何不能把孟鹤堂这个刻入骨血的名字彻底戒除在他的生命里。
于是他背起行囊走向下一个地点,看见了无垠无际的大草原。时间尚且不是旅游旺季,没有乌压压的人群惹人不快,却也没能看见他幻想中“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奇景。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草原上,只在不远处瞧见了一对老夫妻,他原本没有攀谈的愿望,却不想在经过他们身边时被人家叫住。
老爷爷行动不便依靠着轮椅,如今在草地上并不如平地顺利,轮子被杂草缠住不能动弹,老奶奶搀扶起老爷爷便分身乏术,面对这样的窘境委实是分身乏术。他伸出手去帮忙解决了人家的困境,换来人家的点头与笑脸。
寒暄了几句才知道老夫妻已经漂泊半生踏足过地球上的大半版图,见过无数陆地与岛屿,他语气里带着欣羡却也觉得犹豫,“走了这么远的路,您二位就不想回家吗?”
二位相视一笑后老奶奶开了口:“我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家呀!”
相爱的人就在身边,无论咫尺天涯,哪里都是家。
他看着两位老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被风吹落了眼泪。
孟鹤堂从前也同他说过草原,从前演出的时候也到过类似的地方却始终没能亲眼得见。他从前也见孟鹤堂跳过《鸿雁》,在他心里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难得景象,却也始终不好意思亲口说出,那些未说出的话语都成了未说明的遗憾,他深埋在心底也深知自己此生怕是再没有机会说出。
你看天边鸿雁,双双对对飞向南方。
他却孑然一身,孤孤单单站在这里,除了满眼的绿色再寻不见人影。
周九良终于在这一刻明白,外面的世界不过是他年少时被困于牢笼所产生的执念,这个执念早在他遇见孟鹤堂的那天起就已经消解,是他误以为孟鹤堂成了他走向这条路上的障碍,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孟鹤堂也是照亮他漫长而黑暗的成长道路上绵绵不绝的一方阳光。
他明白的太晚了,太晚了。
回顾来时的道路,他才发现他早就不是从前他自以为洒脱无牵无挂的周九良了。东走一百米,他开始惦记孟鹤堂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西行一百米,他开始想念孟鹤堂在他身边的日子。心魔难克,困守他的咒语太短,不过就只有“孟鹤堂”三个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