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2)

不过这条灰色的消息他是真不懂。
天该亮了。天边滚着透亮的橙色，估计又是个晴天。老陈愣着站在村长房门前，狠狠心又拖着右腿上小卖部买了瓶酒。村长身上挂着条松松垮垮的棉背心迷迷瞪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咧着嘴讪笑了几声掏出手机问，村长，这对方啥啥啥消息是啥意思啊。村长抹了把嘴巴子接过手机仔细瞧了瞧眯着俩眼睛说，老陈，你儿子这是有话没说出来又给收回去了啊。
老陈一头雾水，咋，话说出来还有收回去的理儿?
4.
话有的时候说出来真有收回去的理儿。
不仅仅是在社交软件上。你只是个小人物，有的时候你的话还没掉到地上就变成肥皂泡飞远了。没人在乎你说的是啥，还管你收没收回去?人家是狮子，你是狗。小陈有时就愤愤地想，这个社会是真他妈完蛋。
小陈为了养活自己在城里发了几个月传单，又用他那双艺术的手刷盘子，直刷得手指头被水冰得又红又痒拿不住笔。他是喜欢画画，但是确实是缺了那么点儿机会，又缺了那么点儿渠道。在现在这社会光靠喜欢是没饭吃的。不过，不管怎么样人总得活着——不管活得咋样，人总得活着。他每晚下了班手揣在兜里，在没有星星的夜里路过别人的生活。月亮像盏白炽灯亮得那么没有人情味儿，身边的高楼高得让他有股窒息的感觉。那么多盏灯火那么多的人影闪烁都笼在尾气味的雾里，那些幸福的喧闹通通离他那么远，天上地下一样。他像老鼠一样住在这个城市的地下，水池里边儿都发霉的那种，用自己的血肉供养着心尖儿上的艺术的种子。潮湿的地洞四通八达，这四年来这个城市的地下网络他都已经摸得门儿清，只可惜都四年了种子还是种子，一点儿没有发芽开花的迹象。他那宝贝的画架滑稽地斜在墙角，跟地底下常见的醉汉一样一样的。
画架的腿儿缺了一角，是隔壁发廊打工的那哥们儿喝醉了踹折的。隔壁的那哥们儿也是个外乡人，染着一头夸张的绿毛儿，每次他拉着小陈一起喝酒都会称赞小陈的画，那对儿小眼里盛满了憧憬和欣赏，不像是假的。看着他那对直勾勾满是血丝的眼睛，小陈每每都会想家。他是有话说，那天晚上他蜷在床上给他爹发消息，想来想去还是咬着下唇把那句话收回来了。
他说，爹。我想回家了。这句话随着“撤回”的指令，变成了条毫无意义的灰色的消息。
5.
“老陈啊，实在不行你就去看看你儿子吧。”村长嘬了口烟缓缓吐出句话，老陈蹲在田埂上，窘迫地把手里的鞭绳儿攥成了一团。冬天的风是跟天一样的淡蓝色，糊在脸上像层生着倒刺儿的纸。那根鞭绳早就旧了，被打烂的蛇一样盘在他手心，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尴尬地说了声，去啥啊。你瞅瞅我这样子，去了也是给他添乱。老陈知道，自个儿是个大老粗，懂啥美术艺术的啊。儿子在城里当老师呢，到时候一去自己又瘸又土的不得把儿子的颜面都丢光了啊。想着那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便青一阵红一阵的，叫村长看出了端倪。村长斜着眼睛瞟他，想说话但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的样子，喉结滚了半天这才搭着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村长说，别心疼那钱，你看你这身体，去一次少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