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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2023-03-26原创乡土文学 来源:百合文库

1.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手机响了。老陈窝在炕头,两条骨节胀得血红的腿卷在大被里,黑黢黢挂着新伤旧伤的手翻来覆去在屏幕上鼓捣了半天这才把手机按亮了,这下老陈的俩眼睛也跟着一块儿亮了。智能手机字儿小,老陈这让黄沙尘土刮花了的眼看不真切,一着急骨碌从被里爬起来把那小盒对着月亮,又用袄袖子玩儿命蹭了蹭,恨不得钻进屏幕里头去,这才看清楚那上头写的是啥。刚爬上眉梢的喜色收敛了大半儿,借着亮得扎眼的月光,老陈就想。这句灰色的话是啥意思呢。
屋顶挂着的小灯泡苟延残喘地散发着暗黄的灯光,老陈抬了头,右腿膝盖也跟着不合时宜地疼了起来。他觉着自己就跟这灯泡似的,里边外边都该锈死了,漆黑。
2.
小陈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每当他坐上城市最后一班公交车穿行在夜色里的时候,他总这么想。
小陈从小就爱画画。家里条件不咋地,他娘在他小时候跟别人跑了,全靠他跛脚的爹养活他。用城里人的话文绉绉说来那叫“单亲家庭”。村里这样的家庭倒是不少,别人家小孩从能拎动锄头开始就帮着家里下地干活,小陈也跟着他爹下地,只是他那双艺术的手是碰不得泥土的。他就坐在田埂上扯着根碎了一半的铅笔在烟壳子背面涂涂画画,画天画云,不带色的。他爹老陈远远拖着锄头铲子刨地,他便画他爹,画着画着,涂成一团。那一团是随着风遮了他爹身影的黄土,是夜里家中空气的味道。后来他在村里小学念书,城里来支教的女老师看他爱画,特地在走之前送他一小盒水粉。那是他画上颜色的由来。等他大了他画他的梦,是色彩鲜艳的黄,混着日落时分天边的橙。他爹干活回来,抖着那件破洞的军大衣,皱着眉头左右端详着那张画。他愣神等待着评价,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而半晌他爹只是咧着嘴,露出因常年抽烟而发黄的牙齿说,像团狗屎。
静寂。一瞬间,他感觉这间他在里面长起来的土坯房成了禁锢他的牢笼——不,不光是这间房。这座山,这片常年没多少收成的黄土地,都在那句“像团狗屎”里融化汇聚,最终熔铸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笼,将他的翅膀死死卡住。他的喉咙被什么哽住了,他想该是他的梦想。第二天,他背着他自己组装的破了一个角的画架,带着一身的土面子气踏着那股子少年的冲动踩上了城市的柏油路。汽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带着恶心气味的风把他额前的头发掀得乱七八糟。
我是艺术家。他这么对自己说。那年他只十六岁。
3.
啥叫对方啥啥消息啊?
老陈左看右看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不过是儿子发的又不能不放在心上。那条灰色的提示字儿太多他看不连贯,跟这条提示一块儿发来的“爹”他倒是看懂了。这孩子怕不是缺钱花了,咋就喊了声爹就没下文了呢?想着想着他就一晚上没睡好,满脑子都是这条灰色的消息在飞,嗡嗡嗡像厕所里的蝇子。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怀里揣着这件心事出了门。
冬天的早上冷啊。他裹紧了那件破棉衣呼出口气,凝结的白色雾气迎面让风推回脸上直砸脑门子。这四年来他每天都在惦记着儿子,也是因为怕他太惦记自己,儿子给买了这名字叫“手机”的会发光会吃电的小盒。临走之前儿子特地嘱咐他“别打电话”,可是儿子似乎忘了他并不曾认得几个字。儿子在家过了个年,这一走就又是两年。老陈狠狠心买了本字典跟着学,硬是磕磕绊绊和儿子聊了下来。听儿子说他在城里的什么美术机构找了个工作教小孩儿画画,当老师呢,一个月能挣不少。可老陈就是怕儿子在城里苦着饿着,只要有点钱就要攒着给儿子汇过去。这手机他啥功能都不会使,只会个打字。这些年他的眼睛已叫岁月和生存的压力磨花了,发条消息都要摸索着打半天,儿子常常嫌他回得慢,他也不恼,只要是儿子说的那就是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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