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身后的电车摇晃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只留下一簇灯火。出租车停在路边,红色指示牌的光涂抹在生锈的栏杆上,在雨水的沾染下渐渐模糊起来。等到恍过神的时候,已经是全然的夜色了。
这夜色似是遮住了人群,也恰是过往掩了面。
因为到了明天,那过往也必减了多半的暖意,变得意外地从容寡淡。不仅如此,熬夜的人也会对你讲,他总是不免眷恋这寂静的片刻,而非干涩的白天。时光原也这样待你的。它向来低语,就算是陈旧的旋律听起来也一样动人;它总相疲惫,可却在平凡的今夜也来得不迟。我想,这就是夜深而无人怪罪的理由。唯有静谧与美梦,才显得星辰尤为耀眼;唯有逝去与所求,才显得相思格外漫长。好似在这夜色下,一切都能渐渐显露熟睡的模样。
但唯独只有一样东西,是这深夜也抹杀不去的。
这是年华也不肯揶揄的思绪,是跨越山河也要看到你的目光。我想带你触摸这个世界,带你感悟岁月与沧桑;我想陪你从青春到迟暮,从今生到来世,从千沟万壑到水天一色,从浩渺云间的扁舟到大漠驼铃的独唱。
这是时间都不甘搁浅的眷念,是山舞银蛇却洇不散的红笺生宣。我想瞧你眺望朝霞晚华时的双眸,瞧见你斟词入画的半盏温婉;我想伴你自此处到彼方,从古道残垣到潇湘秋雨,从青灯白瓦的古刹到落英依旧的踏歌。
蓦然相顾,这格外长情的深夜,依然有着繁星的相随。我想这应该也是夜深而不为人看倦的缘由——这不单单只是一个断了炊烟的入梦处,也许还是温情偷偷揉碎的时光。时光里有你我曾经的遥作唱和,有默读你作品时的浅盈嫣然。
“你钟意相逢吗?”听到这样的反驳,夜色忍不住开起了话匣。
“所谓相逢,应是临江浊酒,揽月怀古吧?”我转过头对着它。
“我觉得不是这样。”我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坐着。
“你不舍离别吗?”夜色又追问了一句。
“所谓离别,应是灞桥折柳,垂泪长揖吧?”我没回头,却也不敢抬头望。
“我觉得不是这样。”它以群山的剪影作睡帘,悄悄遮住了笑我的梨涡。
我不在意。只觉得应该回家了。因为相逢离别于我,都是前生与来世;而在此之间的今晚,才是我的归处。
夜色绊住了我的衣袖,月光也戏谑地溜进了我的梦。我想不到借口开脱,却也懒得与它们搭话儿。翻遍书卷深处的典故,也找不到最合适的锁钥;我想那便是我从前的窘态了。被过往所拉扯,所啜泣,这是决计不能再继续的了。而一味地挣脱想要滥竽充数进那干涩的白天,如今看来也是好高骛远。因此我便停了脚步。
“想起那些一经随感便言及“韶华”的,想必是从未料到,连她自己都被时代所裹挟了。不敢笑谈时代的离别与相逢,这总是放不开的。所以我想并没有相逢与离别一说。”
听了我的辩解,衣袖和梦里果都不见深夜的影子,我却有些怅然,不由得四下环顾。
唯有你还在我身旁。
我想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