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羼水丹青》(3)

虽然知道一路颠簸之后，你大概也少了很多读书的心思，但我还是很庆幸你离开了北平。日本人占了城不算，连学校也没放过，如今我们几位留校的老师，已经搬到了胡同里，只得在门口挂一块校牌，聊以自慰。街上的生意都得照日本人的规矩来，在他们的规矩里，我买不到朱砂，所以画里的仙鹤全部秃了头。
湖南我没到过，但想来会是山水清秀的好地方，要是纸笔方便，还是多画一些吧。你问过我，现在这世道，画画于国何益。我当时不知道作何回答，但现在觉得，无益。——毕竟你我都不是神笔马良，画不出飞机大炮支援国家，我也并不建议你去画那些鼓舞人心的传单。只是，山水和人，都是一时一个样，仗总有打完的时候，得留点东西叫人知道枪炮底下是什么光景，否则这段时日大概就不在历史上作数了。
只顾自说自话，还没问你在湖南生活怎样，你一向不热心交际，唯独和霄贤交好，只是他在生活上比你更粗心些，这实难令我放心。另外，现在大概是朱云峰先生带你，他是我的师兄，虽然脾气急一些，但功底极好，你很有得学。
山高水远，愿
努力加餐饭。
愚师：孟鹤堂
民国二十七年 重阳
孟先生：
读示甚感。及至收到您的书信我才知道，先前寄给您那几封信大概是喂了飞机大炮。承蒙先生惦念，我一切安好，唯饮食上不大习惯，湖南人嗜辣，本地饭菜常使我嘴角起泡，于是分外想念北平的麻酱面。
您说北平不平，湖南也没安定到哪里去，头顶上隔三差五就飞过几架不知是敌是我的飞机，动不动就要跑警报。其实我还好，时势如此，听天由命罢了。可是您知道的，霄贤是很惜命的人，每每听得警报声，不等我作反应，他早拽了我往树林跑，十分积极，所以只要有他在，您大可放心我的安全。
关于作画这事，不怕您笑话，我倒是很有偷懒的心，奈何朱先生实在严厉，作业的数量和期限都定得很死，因此，比起在北平，我似乎还勤快了一些。您说得不错，朱先生功底很深，我自然也没有不用功的道理，只是时常会怀念借着油灯听您讲《图谱》的日子。
还有一件大概算喜事的要和您讲，由栾先生张罗，我于前月和徐茵订了婚，您大概会有些印象，茵是栾先生的学生，个子很小，爱在蓝阴丹士林旗袍外面罩一件红毛衣，婚期定在下月初十。其实我并不急于成家，尤其在这样的境遇下。但栾先生说，他这是受您之托，于是我便将这桩婚事视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青年们总是主张自由恋爱，但我和茵都是极闷的人，与其受自由的桎梏，倒不如欣然接受安排。只是，拜堂时没有您的见证，这必然是我一生的遗憾。匆匆，祝
吉
航
戊寅年 九月十九
1937年 小雪 星期二
下午航来与我道别，师生二人对坐无言。我何尝不想随着大家南迁，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远迁无力，近避无益，我所能做不过是守住学校的空壳。罢了，还说什么呢。
1937年 11月24日 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