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
人在三十岁以前不会觉得时间的流逝有多快,只有在年华老去的时候回头才会发现,哦,原来我也年轻过的。
“我也年轻过的。”
周九良说完这句话后就引来了底下一阵窃窃私语,他假装没听见的样子回过头继续整理摆在桌子上的讲义,然后一张张的发给下面的学生。
底下的议论声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消失,反而越来越大,绕是他耳力不佳也听得一清二楚,偶尔一两句话被他听了进去,反而还惹得一阵心虚。
年轻过吗?
年轻过的吧!
他在心里反复同自己确认,却再回过头看见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后开始怀疑自己。
这样才是年轻的吧。
我已经很老了。
底下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看着他,仿佛在判断他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他最好的年华究竟已经离他们太远了,连想象也都无迹可寻。只是偶然听见严肃古板的周老师突然说起这样一句勉强算得感性的话,这些年轻人很难不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惊奇。
“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课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明天这些孩子就会参加他们的入科考试,各自挑选自己的搭档,奔向各自的前程。而明天也是他退休的日子,他也不再需要站在这个讲台上了。作为一个老师,他能解答的不多,只是希望能给他的职业生涯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若是底下学生说没有问题,他也就可以正式宣告他退休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句话就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一块石子,迅速掀起了波澜。
“您为什么还在弹三弦,现在都没人弹了您知道吗?”
“您说的那套都过时了吧,哪还有用啊?”
“我上回同您说那个本子,您不让我改,我自己试过觉得效果挺好的,您错了吧!”
“您怎么和别的老师都不一样?”
“您到底会不会说相声啊?”
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说多是直来直去,他被一声声控诉逼迫,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这样的吗?我错了吗?
不会的,师父就是这样教的,相声几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会错了呢?
他抬起头想要重新镇压局面掌控主导权,却不想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刚刚发下去的讲义没有一个人带走,一张张白纸被孤零零地扔在桌子上,看上去和他一样可怜。
周九良自己一张张重新收回,把它们整整齐齐地叠放好。刚发下去的讲义还带着油墨尚未散尽的清香,封面的第一页正中印着三个正楷大字:黄鹤楼。
他看着这三个字,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我不是错了,就是老了而已。
离开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教室,十七岁的那天,他也就坐在这间教室里,开启了他人生新的篇章。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教室的设施已经更新了,连墙壁都已经不知道粉刷过几遍了,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许多都已经不在了。
他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寻不到任何熟悉的痕迹。
周九良,退休快乐!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照例吃过饭后就去弹三弦。熟悉的抱怨声从弦声响起的瞬间穿进耳朵里,他便假装自己没听见,只是手上到底又错了两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