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阿尔泰的机器 Altair’s Machine
一阿尔泰一直在忙碌着制造那台机器。从早到晚。至少在我模糊不清的幼年记忆中,阿尔泰的形象总是隐匿于那台机器之后。他常常一连数十个小时都伏案于机器之上,仿佛与那些齿轮、线路和管道融为一体。
除了知道他与父亲是要好的朋友外,我起初对他和他的机器一无所知。或许直到最后也是如此。
二在我七岁那年,阿尔泰居住于二楼的谷仓里。我和父亲都认为他或许是逃难而来。为了躲避北方的战乱,躲避翼人骑士和豪彘的侵袭,无数像阿尔泰这样的青年男子不得不向南流浪,希望能在炎热南方某个遥远的亲戚好友那得到庇护。我在童年时期曾无数次见过这样的情景:枯黄色的干裂大地上,到处都爬行着缺胳膊少腿的男子,就像被拔掉翅膀的蝗虫一样缓缓蠕动,他们破破烂烂的衣服总是缠在坚硬的灌木草茎上——为了躲避军队残酷的“抓壮丁”,很多人甘愿弄残自己。与此相比,阿尔泰却健全的像是个完美的正常人。
一进我们家,阿尔泰就住进了二楼的旧谷仓。那是一个黑暗干燥的空间,肠子一样的狭窄过道仅能容纳两个人背靠背同时行走,因为太过黑暗,时常有蝙蝠和渡鸦从窗户误闯而入。我曾一度认为,只有老鼠和蚯蚓才会适应于这样糟糕的环境,甚至蝙蝠也渴望着更辽阔的天空,而人类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溶洞一样的空间生存的。但阿尔泰似乎对此甚是满意,证据是,他自从住进谷仓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只是偶尔才向父亲索要一些残羹剩饭,还有一些用剩下的垃圾。
我相信,阿尔泰的机器就是从那时开始组装的。因为父亲每天都会把奇怪的零件交给他。出于一种神秘的默契,父亲自己从来不上二楼,也从不过问机器的细节,他都是把东西用大篮子吊起来,通过谷仓的二楼窗口的一台简陋的升降装置来把东西交给阿尔泰。
在我十一岁那年,机器似乎几乎要完成了。在四年的时间里,阿尔泰越来越不像自己。他从一个手脚齐全、无比健康的男子,一夜之间变得越来越肥胖,仿佛是在二楼的旧谷仓里完成了生命的二次发育。他的发音变得越来越模糊,每天来向父亲索要饭食的时候,都只会把乌黑的手掌向前递去,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古老的语言。他仿佛已经忘记了诺斯语的基本语法,他的脸颊、下巴上现在长满了野蛮生长的黑色毛发。他变得又像一只肥硕的蚁后,又像一只蜷伏在黑暗中的巨型老鼠。
唯一不变的是那台机器。很抱歉,我已经记不清它接近完成时的长相——在阿尔泰还是个刚来南方避难的落魄青年时,机器还远远没有完成,它看上去就像某种有支架的长方形黑色盒子。而现在,阿尔泰为它添加了太多奇异的零件,我已经无法在黑暗中看清它的全貌。更何况,当时我也仅仅只有十一岁——或许是因为某种隐蔽的原因,我已经不愿意回忆起如此遥远的过去。想搞清楚记忆与本身与我们的情感、欲望、生命状态之间的关系是很难的。
但还有一些事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这台机器太大了,甚至大到连谷仓也已经容纳不下。它巨大的铁管已经跃出窗柩,遥远又倾斜地插入漆黑无穷的天空,仿佛是嘲讽着有限与无限的辩证。更多的细铁管从窗户里探出,抽丝,如同向外疯狂生长的爬山虎一般,笼罩了我的家园。机器沉重,时常发出噪音、废气和污泥,腥臭弥漫在空气的每个角落。鉴于此,父亲要求阿尔泰把机器移到外面——如果办不到的话,就想办法就地拆掉。“反正你也不可能完成它的!”父亲这么说。但无论如何,父亲给了阿尔泰三天时间来考虑。很显然,留给阿尔泰的路只有一条,就是拆毁那台恐怖笨重的机器。但阿尔泰不会就这么轻易屈服。这三天是父亲与阿尔泰之间的备战期,是未来那场漫长或迅速的战争的预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