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舟（2）

章二
他们当时……为何而笑？
扶舟抱着头，趴伏在草堆上，蜷缩起身体，所有细碎的回忆纷至沓来，淹没了牢房外所有的声音，一时间突然耳根清净。连风声，都这样悄然消失了。
太冷了，寒气侵袭着每一寸肌肤，他几乎抵挡不住。
头为何疼得这样厉害……
那日在柳卿府上，可还发生了什么事？他记得……他被柳家的姑娘牵着逛了园子，是在园廊一角，有座小亭，姑娘双手拢在袖中，轻颔了首，她有一节纤细白嫩的颈，微抬时，犹有风姿。日光倾斜而下，她站在黄昏时分的橘红暮光中，偏过头，对小公子道：“公子瞧好了，这座亭，唤作南冠。”
瞧不清她的容色，因是逆光，如今回忆起来，亦是一团模糊。
南冠……乌骓不逝山难拔，却戴南冠作楚囚，她在暗示他什么？
柳府世家，书香门第，怎么会有这样一座名为南冠的亭？他们，意欲囚的是谁，又或是，为谁所囚？
扶舟摊开手，将五指高举挡在眼前，天窗上的晨光漏了下来，顺着指缝压在脸上，光影斑驳。
五更天过，天亮了。
然而天亮对于扶舟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
刑官甚至不需要去了解案件详情，扶舟甚至不知自己杀了谁，就已然草草定案。他的前路，一片漆黑，穆国即使天光大亮，也与他再无半分干系。
牢房里悉悉梭梭的开始有了动静。
杂乱的脚步声正在逼近，没有人会在牢房里刻意计较是否应当放轻脚步不去打扰他人睡眠，所以扶舟听得很清楚，那些人在朝里间牢房走。他赶紧重新把眼闭上，调整了呼吸，与所有囚徒无异，扶舟也沉睡在梦里。
脚步声很快到了路尽头，没有再动。
扶舟听见狱卒正用粗糙的嗓音说着毕恭毕敬的话，“姑娘，可要进去？”
无人回应。
再然后，便是狱卒走远的声音。
是谁呢？扶舟哪里认识什么姑娘。若是邻家贩鱼的大婶也算姑娘的话，那姑且算是识得吧
而来不及细思，那人已经开了口，竟有几分笑意。“公子憔悴了。”
扶舟骤然睁眼。
牢房外的姑娘正垂了眼细细将他打量，穿的是素缟麻衣，妆容也不施，眉眼极净，然圆眼樱口，即便不施粉黛，音容笑貌仍与那日一般。
是柳家姑娘。
她说过，唤的雾华。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女儿之美，有如池中荷花。
而扶舟反反复复的，只想起另一句话。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似雾般，是瞧不真切的。柳家小姐的一切，如残灯微光，裹藏在深不可窥的霭气之中，无法探知半分。
“一别五日，公子可好？”她挪了步子，行得近些，扶舟呆愣着抬起头，只管叫她瞧住一双迷茫的眼。“昨儿刚落了一场秋雨，天又寒了些，公子仔细添衣。”这些话扶舟听得纳罕，已是如此境地，柳雾华竟能平淡如家常续话，问得这样不咸不淡。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扶舟努力着想要将人看清。
雾华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图，故而又凑近些，她微微俯了身子，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这样肆意又散漫地俯视他，与那日的神态竟完全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