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刺秦
早在咸阳时,我的心里就已是一片愁云惨雾了。那时的天下还没有几条像样的路,我和我的车马前途多难。在咸阳的那些日子里,我的住所是破庙,饭食是冷粥,甚至连漂亮的衣服都不给我几件。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花季少女呀?这绝对都是阿政的主意。虽然直到今天,我都没法放下对那个人的爱恋,但我们的确是渐行渐远了。初到咸阳时,阿政自作主张把我的发型改成了双马尾,但最近又说我还是长发好看。虽然阿政给我理发时的动作十分温柔,从来都不会弄疼我,但我却觉得她镜子中的眼神十分可怕。随从说,她已经是一位冷酷的政治家了,随时都会杀掉我们的。于是我托人采来一朵浅粉色的山茶花,揪下一片花瓣,心中默念着:
“阿政不会杀我。”
又揪下一片,默念:
“阿政会杀我。”
“阿政不会杀我。”
“阿政会杀我。”
“阿政不会杀我。”
“阿政会杀我。”
尚未数清花瓣的数目,我手中的山茶花忽然爆燃起来。我心知这是不祥之兆,坐在石阶上悲伤地哭泣起来。
早在咸阳时,我的心里就已是一片愁云惨雾了。以阿政的性格,如果发现我逃走的话,绝对会派人来追杀我的。唯一能让我有所安慰的是,我的随从都是值得信任的人。经过精心谋划,某个春天的子夜,我们车马疾行,一去就是四百余里。
经过一片银杏树林时,我注意到路边有黑影闪烁。我示意随从们停车查看,原来是吊死在树上的一具女尸。我注意到她的手脚自然下垂,这代表她在临死前没有任何挣扎。在咸阳的那些日子里,我见过不少吊死的尸体,有的双手紧抓着绞首的麻绳,有的双腿蜷曲如青蛙,但眼前这具女尸的死,仅仅像是下了一场小雪。
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单薄的嘴唇,苍白的肌肤。她在世时,肯定也是个漂亮的人吧。一个有见识的随从说:她是不列颠国的,名叫安妮的公主。听见这话,随从们的态度瞬间变得恭敬起来。但我却垂涎于她精致的小手,一时竟无法移开目光。我询问那个有见识的随从:破坏尸体是否被不列颠国人视为禁忌?有见识的随从叹了口气:我想他们是不会在乎的。于是我用一把青铜餐刀切断了她的左手腕,就像切豆腐那样,甚至没有感受到人骨的阻力,而断面光洁如镜。
除了爱,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女孩子变得如此荒唐呢?我会对尸体做出这种事,阿政未必不会对我做出同样的事。我了解自己的内心,我想占有阿政而非被阿政占有。如果不是这样,我又何必离开咸阳呢?这只左手陪伴了我许多年,一直都没有腐烂。
于是我们又重新上路,函谷关已经不算太远了。要命的是,前方守着数十个秦兵。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车队,就迅速列队移动过来。情急之下,我躲进车里的一只箱子,又让随从把箱子死锁起来,沉到了路边的泥塘里。当我又被挖出来时,那些秦兵已经检查过我们的车队,像来时那样列队离开了。我因缺氧而浑身发紫,意识模糊不清。随从们问我有什么感受,我回答:红尘滚滚如战车,一桩桩恶行在我头上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