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鸣日记 一

我还记得年幼时，母亲曾为我种下了四株栗树，招待四方邻居们来做客，以庆祝我的第一声啼鸣。
我的名字便被叫做了阿鸣。
母亲说，为了保命，我们不可以啼叫。
现在想来，这话不错。只是那时候的我年幼无知，不晓得其中利害罢了。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又在哪里，也不知道曾伴着我玩乐的兄弟们又去了何处，我与母亲相依为命，隐于林间，既不张扬，也不长恶。
对了，我是一只鸟，一只被唤作鸩的鸟，名字叫做阿鸣。
母亲是在我七十岁的时候离开的。
她离开的很突然。就像往常去溪边取水那样，没有带走一片树叶，也没有带走我们最爱吃的栗子，我在家中等了十日，她不曾归来。住在隔壁榕树上的鸮大娘说，她看见这里来了一个青衣男人，我母亲幻成了人形，随着他去了。
我是不信的。
母亲向来不喜欢人。
曾有山人迷路，我母亲便用羽翼去撩了泉水滴在他们的身上饭中，这里便因此成了鲜有人来的林子，许多鸟啊猴啊既羡慕，却又忌惮我母亲。
我曾听见林里的鹫大爷来劝母亲，但被母亲拒绝了。
如今她又怎么肯丢下我跟着人离开呢？
鸮大娘的话我是不信的，可是又没处去寻，便守着家里这四株日渐壮大的栗子树，等着她回来。
日复一日，转眼我就过了百岁。鸮大娘的曾曾曾曾孙也到了垂暮之年，他曾有过孩子，可有一日他出门寻吃食，便着了喜鹊的道，虽然后来觉察出来不对，到底为时已晚。
那几日我就跟着他吃了几天的蛋，腥气得很，我很不喜欢。
如今他也垂死，我们坐在向阳的枝丫上晒太阳。他问我：“你以后的日子还多，就要每天呆在这里吗？”
我知道他是在说这里的处境。这三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总嫌时间过得慢，别人却嫌时间太快。这林子里的鸟啊猴啊，我早已不识得几个，更不要说那些曾经与我母亲相熟的，早已无一。
他们偶尔来偷偷瞧我，大抵是从没见过这样长寿的鸟，却又害怕我身上的剧毒，竟是没有一个愿意跟我说句话。
这只老鸮就是自己最后能说话的，我很舍不得他。
可是他的话让我很难回答。我一点儿也不想离开这里，倘若我离开，母亲回来找我不见怎么办；可是留在这里，母亲在外面又遇到了困难怎么办？
我万没有办法从中择其一。
我问老鸮：“你觉得我娘还会回来吗？”
老鸮说：“不知道，即便是会回来，大概也要很久的日子。”
“那我还是在这里吧，万一母亲千里迢迢回来，竟然找不见我，再去寻我，岂不是又走岔了？”
“你说的也对，”老鸮翻了个身，把翅膀打开晒着太阳：“你也别乱想，我听说林子外面来了一队雁子，他们从北边过来的，要不然明天我去走走，问问他们有没有瞧见过你娘。”
这自然是好。
我高兴的睡不着觉，坐在枝丫上看着月亮落下来又升上去，老鸮也回来了。
他带了一只小雁过来，脸上虽然疲倦，但有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