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丽娜·弗洛雷斯:娜娜阿姨(6)
“对不起。”我呜咽着说。她拿起手帕替我擦干面颊。手帕碰到皮肤的触感很粗糙,几乎不吸水。
“我也有好几条一样的,”娜娜阿姨说,“对我可有用处了。”
我在家里再也不是孤身一人。娜娜阿姨伴着我成长,我陪着她变老。“我们遇见了彼此。”我喜欢这样想,我们就像两个不合群的孩子自由地相遇、互相陪伴整个下午,彼此信任,对所有的防备和大人们的疑虑都熟视无睹。我们一起看电视剧、替彼此梳头;一起列去集市的购物清单,起初是我说她写,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的角色发生了互换,因为她已经老得写不了字了。我们不太聊天,娜娜阿姨依然是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太太。反正我们也不需要交谈就能完全理解彼此,沉默似乎恰恰是我们之间的共通之处。
我们一起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是厨房,娜娜阿姨如鱼得水的地方。这里的舒适自在显而易见,因为在这里,她可以自由地创造与破坏,准备每天的饭菜以及每月一次的私房菜:核桃蛋糕。她知道这里就像地堡一样安全,我也能感到被保护起来,有时候甚至觉得就像躲在一张巨大的床底下。
每天下午七点左右,一天中我最喜欢的时刻开始了。娜娜阿姨在桌上铺好两条毛巾,把洗衣篮拿来厨房,打开收音机。她开始熨衣服,我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一旁静静待着。我们总是听同一个节目,是国家广播电台播送的一种广播剧,每次讲的都是悬疑故事。这些故事总能吊起我的胃口,听得我既入迷又不安。故事中的凶杀案、追捕过程、两个陌生人相互打量的阴暗狭长的走廊都很引人入胜。如今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我仿佛看见我们两人在厨房,不声不响地沉浸在故事的情节中。熨衣服的蒸汽使得空气有些沉闷,午后的阳光几乎伴着播音员讲故事的节奏与他的声音一同消失。这一切都让我们渐渐进入昏暗,直至不得不开灯、关上收音机。
现在,厨房仍然是我们的地盘,但我已经十五岁了,很快会是十六岁、十七岁,世事变幻,我已经说不清在多大程度上我们现在住的仍然是以前租的那间房子,我们这个家还是以前那个家。我现在有两个弟弟,一个偶尔打零工的父亲和半夜在家里徘徊的母亲。很快我将一无所有。
唯一几乎一成不变的是我同娜娜阿姨的关系。每晚,我去她的房间,用我七岁时她教我的那些俏皮话跟她道晚安。和她在一起时我依然像个孩子。
娜娜阿姨已经老态龙钟。她面前放着一堆已经熨好叠好的衣服。如今,广播节目已经停播了,我们几乎是摸黑在厨房里干活。明天我将离开家,除了几个来帮忙的朋友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没有告诉她,因为怕失去逃离这里所必需的勇气,我不能冒这个险。小时候,当我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或因为和父母吵架而无助地哭泣时,娜娜阿姨总是安慰我说:“一个人要懂得感激。”然而现在的我知道从这句话里已经找不到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