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丽娜·弗洛雷斯：娜娜阿姨(4)

妈妈请她照顾我并没有付她薪水，但并不是因为我们家经济状况不良，或者不完全是这个原因。母亲一死，娜娜阿姨自然无家可归；长达十年间，无论是她的妹妹还是其他外甥女显然都不愿意收留她。既然如此，我的妈妈便给她提供食宿至少到我能照顾自己的时候。考虑到她还能活的岁数，这已经是一段足够长的时间了。
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也几乎到了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娜娜并没有表面看来以及众人以为的那么脆弱。
“我永远也不会喜欢您！”
那天的早餐我碰都没碰。娜娜阿姨的用心与和蔼让我异常气恼。我跑回房间躲到床底下。我知道她不需要为索尼娅的离开负责，可是如果不怪她，那怪谁呢？在我心中一定要有个人为此负责承受报复。或许这才是真正令我迷茫的——我不知道谁应该为此负责，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这样的始作俑者。我一个人去上学，虽然整个上午都饥肠辘辘，回家后依然继续绝食。那天下午我没有再见到娜娜阿姨，我躲在床底下，从家里消失了，这是我唯一想做的。
不久前我看到一则耸人听闻的消息。一户穷人家卫生间的热水器爆炸，引发火灾烧毁了房子的二楼，家里的孩子都在楼上。四个孩子全部遇难，最小的两岁，最大的十岁。新闻最后报道说他们的尸体是在几个孩子一起睡觉的房间里的床底下找到的。这一细节不过占了结尾处的寥寥几行，但我忍不住想象整个场景：惊恐的孩子们不知所措，不知往哪里逃生。似乎只有一个地方能保护他们抵御火海，这个地方在别的场合曾保护他们被他们视作堡垒，但此刻却意味着陷阱。然而，大姐相信躲在那里他们能安然脱险，或者认为让弟弟妹妹们这么想至少可以安慰他们，就如同先前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一样。孩子们手牵着手等着一切过去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在我脑中闪现。应该怪谁呢？照看他们的邻居根本上不了楼营救他们。孩子们只能继续躲在床底下、困在火海中。人们怎么看待这类事情呢？谁应该为此负责？
不是为这次事故、而是为孩子们认为躲在床底下会更安全而负责？
娜娜阿姨住进我们家的第一晚，妈妈来了我房间。我听见她上楼时鞋跟敲击木地板的声音。她说自己的方形鞋跟是经典款式，但对其他任何人来说只能叫过时。她的脚步认真而坚实，这也是她希望留给别人的印象。这样的步伐和每天清晨她赤脚走路的脚步声截然不同。她会在大约四点下楼，摸着黑小心走路，尽量不吵醒别人。在她的这种半夜步伐中，有某种她从来不在人前表露的东西——害怕和屈服。我想象着她躲在窗帘的帷幔之后看着窗外。我从来不敢下楼去查探她究竟在做什么。
妈妈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坐在床上。“你醒着吗？”她问。我立刻转过身来。她看起来身心俱疲，给我感觉似乎根本不想来这里，只是被迫跟我待在一起。很多时候我都感到有什么东西挡在我们中间，仿佛有种厌倦之意总是挥之不去地漂浮在我们呼吸的空气中。妈妈一言不发，只是用手掌抚摸着床单。
“娜娜阿姨一直都是这样。”她突然说，听上去带着贬低她的语气，但实质上难掩钦佩之情。我以为她要教训我早餐时对着娜娜阿姨乱吼的行为，但从她说的话来看她并不知情。相反，她告诉我她和阿姨一起生活到五岁。她的妈妈在短时间内连续生了两个女儿，再加上原本就有三个孩子，根本照顾不过来。于是轮到了作为大女儿的她跟着阿姨走。我不太明白走去哪里，但她说这话时的冷漠令我担忧。她说，她们住在一个非常破旧的房子里，房顶是木板搭的；每当她做噩梦时，娜娜阿姨会睡在她旁边，陪她数天花板上的木头结，数到妈妈睡着为止。我看了看我房间里的天花板，光滑平坦，还点缀着一片荧光的星星。妈妈的目光不知飘向何方，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就和我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