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2)

八月拆下头上的发片，“您拿着吧，甭和我客气，这出‘生死恨’现在是禁戏，唱不得。
“再说，我们这班子人自打二四年搬到北平，租您这地界儿好两年了，您少收了我们不少租子。”他叹口气，“我啊，就老老实实唱好班主教的几出就得了，这不，刚才台上还唱错一句，又挨师哥一顿数落。”
郑梁秋笑了几声，“成，谢谢程老板了。”
“呦，当不起，您老板。”八月笑侃，抹净颊上最后一点油彩，端盆起身换水，“您一会儿有空么？”
“还是教你写字儿？今儿还真不大有。”郑梁秋放下本子，“老爷子发话了，说我不接家里的正经生意，非要卖画收租子他不拦着，但怎么着也得给郑家续香火，这不是，前几天安排了位留学回来的小姐，说今儿要给我订婚。”
“咣当。”
盛着水的铜盆磕在青石地面上，发出不甚清脆的声响。水面上覆了层粉脂，随铜盆跌落倾泻而下，漫洒遍地。
铜盆里余着些并不怎样清澈的水，混沌地映出八月苍白面容。
（三）
郑梁秋将将帮着八月收拾干净，书房的门便被人粗暴推开。
“..师哥？”八月迎上去，虚扶了一把闯进来的程笙。
规矩如程笙，这回却连招呼都没顾得上和郑梁秋打，一把将八月拽了出去，直拉到空无一人的杂物间才松手。
“园子门口..日本兵.....”程笙跑得太急，有些喘不上气。
八月轻拍他后背给他顺气，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强装镇定，“慢点儿慢点儿，师哥别急。”
“园子门口有群日本兵，抓了园子里的学徒，听翻译说是要抓壮丁帮他们干活，还抢走了库房里的粮和钱，”程笙稍稍喘了两口气，“怨我，方才台下有个日本军官，早知道今儿就算是折本不开戏，也不能演给他看！”
八月摇头，“说不上怨谁不怨谁，班主去了之后，园子一直是咱俩经营着，师哥要是这么说，这责任也有我一份。”
没让程笙继续说话，他接着道，“那些粮钱拢共没有一千现大洋，那一沓子学徒龙套就打把势还成，个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能做什么活计？贼不走空，他们就没提什么要求？”
“五千现大洋，赎。”
讹钱。
一时间，不大不小的昏暗杂物室陷入寂默。
世道动荡，这偌大一个戏班子二十来号人，仅靠八月和程笙两个角儿卖座儿撑着，即使不至入不敷出，短时间内也如何都凑不出五千块。
“..没有旁的条件了？”
短暂的犹豫后，程笙开口，“没了。”
八月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犹豫，不禁有点着急，“师哥，您不会骗人，再说都这地步了，您瞒我干嘛？”
程笙默然不语。
“您不说，我可去问那鬼子了。”
程笙好容易平复的情绪突然崩溃，掩面蹲了下去，声音哽咽，“他们说，不然，就让你陪那个鬼子一天..”程笙再也压不住颤抖的声线，昏黄灯光映照下，有什么东西晶莹闪烁，从他修长手指缝隙间滑过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