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 6

6. 自述（二）
奶茶已经喝完了。李遵正对着空荡荡的杯子发呆。
“我不懂啊。”我小声说。“她不是对你挺有好感的吗？”
“对啊，有好感，可是仅限于朋友。”
“可是她都这么亲近你了……难不成她其实是一个渣女，让你对她投入好感之后把你一脚踹开？”
“不是这样的。相反，她太温柔了。温柔到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她很受女生欢迎，当然更受男生欢迎。有好事者甚至说她的追求者能从北京二环排到四环。她给我的笑容和给别人的没有任何区别。她本应该如此。”
“那你就让她这样伤害你的心？”
“哈，也不能这么说。”李遵摇摇头，颓废地挤压着已经没有内容物的奶茶杯。雨下大了。雨点打在玻璃上，产生了好听的啪嗒声。我想起了小时候趴在床上看一整天课外书的场景。这雨声穿插在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里，让气氛稍稍有了点不可谓生机的活力。
“我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的呢？这我早就记不清了。”李遵手里早已皱巴巴的杯子终于被放在桌子上，可近乎拦腰截断的它已经立不住了，颓然倒在桌面上。“但我记得很多细节。这些细节在我几天前的那个晚上拼命翻照片的时候一点点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记得初中同班时大家一起掰手腕，她和我对战，我握着她的手，直到她笑着喊停才回过神来；我记得大家一起去春游，她没有带太阳伞，我和她还有张麟一起躺在我的太阳伞下聊天；我记得考试的时候偷偷用眼神对答案，记得中午吃饭时在食堂偶遇，记得放学时她整理书本时利落的动作，记得她走在路上上下翻飞的裙角，记得她发动态抱怨自己听不懂物理时配的愁眉苦脸的自拍，记得她问我问题时少有的孩子一样的语气……我怎么可能忘得掉？现在跟你说这些，这些可恶的东西又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了。真是的。”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局促地搓着手。
“没关系，你不需要安慰我。我虽然算是一个软弱的人，但我不会拒绝面对。这都是我倾诉的一部分。”
我点点头。
“我想起之前初中同学们对我说过的话（虽然他们都是一群捞捞的人）他们说：你看，你和她的名字各取一个字，合起来是一个古代帝王的名字诶。现在我已经记不到了，但我听着听着，也就慢慢接受了。听说这件事以后，石菡她笑得很开心。她说，我们挺有缘分呐。我还是太年轻了，听到这句话都能面红耳赤。在上了高中之后——她是文科生，你知道的——她在楼上，我在楼下。我并没有机会去和她见面。还好有手机这种交流工具，我们在刚上高中的前几个月还能快乐交流。可是之后就慢慢失去联系了。你知道的，高中生的友谊太脆弱，就连调换座位都能把它破坏，更别提换班了。整个高中我一直很忙，因为有你嘛，平时可不能松懈啊。”
我耸耸肩膀。
“高中生活快结束了。我永远不会忘记高考考完的那一天。那天考完英语之后，我走出考场，周围的人群里骚动越来越大，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喜气洋洋的表情。可我没有什么感觉。我和往常一样拿上书包，走出校门，路过熟悉的门卫室，门卫老大爷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等我正式回到家，打开家门，放下书包准备开始刷题，我突然意识到，我的高中生活结束了，什么都回不去了。我突然明白明天再也不用早起去学校了，明天再也不用早读了，坐在邻座的同学再也不会每天见面了，家里堆了一人高的教辅书也不用再翻开了，那些烦人的卷子也不用再刷了，可是比起这些，我的好朋友们从此要各奔天涯了，那些熟悉的老师不会再和我讨论题目了。想到这些，我突然觉得非常伤感。就在这时，一个被繁忙的学业压了很久的身影从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当然是石菡。我突然想起她的笑容，她的白皙脖颈，她的声音，她的一时兴起而扎起的双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