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里【神狛】(2)

但他还是回来了，在两年零四个月之后，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解释清楚的冲动。两年零四个月能够改变许多，但他知道少年还在那里。不出他所料的，他在竹林中央的空地上找到了青衣的少年。少年望着他，用惊讶掩饰喜悦，但却一句话也不问，以放弃谈话主动权的姿态等着过路人先说出来意。但过路人没有来意，即便有，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于是他开口说：“我叫神座出流。”他看见少年一向挂在脸上的礼貌微笑陡然扩大，几乎可以称之为灿烂。“我叫狛枝凪斗。”少年说。少年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笛子，极尊敬地递过来：“我之前有在制作这个，想要送给您作为礼物，您愿意收下吗？”
他谈不上喜欢笛子，也谈不上不喜欢，只是带着一点探究的欲望，心想固然笛子对于人类是清雅的乐器，但是竹妖有什么理由喜欢笛子呢？一个亲手把自己的肢体砍下晒干截断凿孔烤灼做成笛子的竹妖，比作人类难道不是剖出自己胫骨制笛的疯子？竹枝汁液的草木清香难道不是淋漓鲜血的浓腥？何况他说过自己不会回来，为他准备礼物本身毫无意义。当然他不会现在就追究到底，那样太直接，也太不合时宜。于是他接过少年手中的那支笛子仔细收好，触手时的灼热感过分强烈令他抬起眼，看见少年脸颊上的一抹绯红。那种奇特的冲动又出现了，促使着他考虑了一下在附近定居的房屋选址问题，不在村子里，而在竹林旁侧，毕竟竹妖是无法离开竹林的。
然后零零散散地，神座得知了狛枝笛子的来历。在狛枝仍是初生的竹妖的某一天，他忽然感到疲倦与虚弱，毫无原因地体温升高但却因寒冷全身颤抖，头昏脑胀神智不清，全部的生命力与热量似乎都聚集到了某些特殊的点上，而狛枝在那里发现了幼嫩的花芽。
“我那个时候已经听说过竹子在开花之后就会枯死的事情了。但是……请不要笑话我啊，神座君，在这种时候就会觉得实在不想失去生命对吧，哪怕是像我这种枯燥重复着的毫无意义的人生也会突然觉得很珍贵。所以……”
所以狛枝找到了一把砍刀，亲手砍掉了自己植株开花的部分。刀已经有一点钝了，他的手也很滑没有什么力气，好在他的竹干不算粗，砍掉的过程没有他想象得那么漫长而痛苦，至少没有让他在砍完之前昏厥过去。之后很幸运地，狛枝活了下来，并且因为想要用音乐声吸引一些小动物靠近以排遣孤寂，他把自己砍下的部分做成了笛子。
至于送给了神座的那一支，是狛枝自制自留的纪念品。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神座与狛枝都比邻而居。神座常来竹林深处造访，偶尔出门并且带回来海边的贝壳或者用保温杯装回北方的雪之类的。更加偶尔的情况，是风和日丽的白日或是明月朗照的夜晚，阳光或者月光穿过竹林落在地上时已经被竹叶分割成散乱的的不规则的光斑。竹林里有风，温和并凉爽。四周并非完全静谧而会有时隐时现的鸟声虫鸣。狛枝会坐在竹林之中吹起笛子而神座会刚好前来，之后他们会一同合奏，十分默契地在即兴作曲时依旧配合绝佳，一勾一回，声转久绝。村民们害怕精怪，竹林里从来没有人来，所以也没有人会听到在那些最美好的日子里竹林中响起天籁，如同凤凰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