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三)
少年人许了诺言就必定当了真,自打从海边回来,周九良言出必行,孟鹤堂走到哪儿都跟得紧,往常心冷性冷的少年人如今成了十足的黏人精,倒是引了后台师兄弟纷纷议论。
眼见着周围人看他们的眼光越发的怪异,他一贯不顾及他人的看法,倒也没往心里去。日子久了,连着一贯关系相近的曹鹤阳都明里暗里说过几句。他心里清楚四哥不是多嘴的人,却还是笑笑把话岔了过去,心想着不过就是个小孩儿而已,多惯着些也没什么,也就顺其自然。
年前封箱之后便放了假,宿舍里的师兄弟也都陆陆续续回了家,唯有这小孩儿赖在他这里不肯走,吃准了他心软,使尽浑身解数撒娇打滚卖萌,一心想留下陪着他。
他到底还是狠下心来,在年节来临之前强行把孩子塞上了南下回家的火车,只是看着渐行渐远的列车到底还是没出息的红了眼眶,回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宿舍更是没来由的一阵委屈。他笑周九良是小孩儿,全然也没想起自己年岁也不大,已经做好了留在北京过年的准备,心里却还是暗暗埋怨自己,平日里也不见得多小气,怎么就舍不得一张回家的车票钱?
除夕那天应景的下了雪,只是管制森严的北京少了几分东北常见的烟火气。好在他向来是个乐观的人,虽说是一个人的年,也还是要准备着好好过,只是拎着包饺子的食材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溜达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抱怨,这城市虽大,却是一点儿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等这点对没气氛的埋怨发酵成心酸,就已经是他挂了家里电话的时候了。他在这面强颜欢笑,电话那边妈妈的声音也不似以往豪爽利落。他深知孤身在外一定要让父母放心的道理,刻意在气氛还自然的时候借口朋友叫他帮忙挂了电话,避免了想念与牵挂通过电话线变成矫情的语句。
其实哪还有什么朋友,整栋楼也就剩下他一个人和桌子上放着包了一半的饺子面面相觑,开始他还踌躇满志地准备为自己筹划一个充足的新年,免了那点想家带来的伤感情绪,谁知怎么就越做越难过,最后就泄了气。
电视机里春晚的主持人正大声倒计时,他如期守候在窗边等待着即将在头顶绽开的烟花,却意外的在宣告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后察觉心绪落了空。
脑子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在那片遥远的北方,现在自己所在地,叫北京,一片彻夜无眠灯红酒绿却没有一盏灯为自己亮起的陌生土地。
累积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在这个瞬间转换成眼里几乎控制不住的温热,他不在意地胡乱抹了一把,转身回去把包好的饺子下了锅。离家是自己的选择,也因此没了不坚强的理由,再怎么难受,饭也还要照吃,日子还要照过。
所以清亮的少年音带着南方特有的暖意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思考了一下声音的来源就急急忙忙奔到窗边去看,然后就瞧见了院子里站着的那个身影。
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少年正带着傻乎乎的笑容立在宿舍楼下的院子里,冲着出现在窗边的他用力的挥着手。
刚刚逼回去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又肆无忌惮的冲破了防线,那点笑意带着温度让他一晚上累积的委屈都在瞬间溶解,然后化成印记刻在当时年岁也不大的孟鹤堂心里。一笔一画,属于周九良刻下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