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坡:人群中的人(4)
他就这样在广场上消磨了又一个小时。当他绕最后一圈时,挡住他去路的行人比起他绕第一圈时已大大减少。雨下得很急,空气渐渐变凉,人们正在纷纷回家。他以一种急切的姿势钻进了广场旁边的一条比较偏僻的街。沿着那条大约四分之一英里长的街,他以一种我做梦也想不到如此年迈的老人会具有的敏捷匆匆而行,这使我费了一番劲儿才把他跟上。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一个热闹的大商业区,那陌生老人似乎很熟悉那儿的方向位置,他又开始故伎重演,在买者卖者的人群中来来回回地挤来挤去。
在穿行于商业区的大约一个半小时中,我需要格外小心既跟上他又不被他察觉。幸好那天我穿着一双橡胶套鞋,走起路来可以没有一丝声响。他从一家家商店进进出出,既不问价也没说别的,而是以一种急切而茫然的目光扫视一切。现在我对他的行为更是大为惊异,下定决心要一跟到底,直到我对他的好奇心多少得到满足。
一座大钟沉重地敲了11下,商业区的人群很快散去。一家商店老板关铺门时碰到了那位老人,我看见老人浑身猛然一阵颤栗。他仓猝间冲到街上,焦虑地四下张望了一阵,然后以惊人的速度穿过一条条弯弯拐拐、无人行走的小巷,直到我们又重新回到他最初出发的那条大街——D饭店所在的那条大街。可大街上早已不是刚才那番光景。虽说它依然被煤气灯照得通亮,但此时大雨如注,行人稀少。那陌生老人的脸慢慢变白。他郁郁不乐地顺着不久前还熙熙攘攘的大街走了几步,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朝着泰晤士河的方向走去,穿过了许多僻静的背街小巷,最后来到一座大剧院附近。当时正值散场的时候,观众正从剧院大门蜂拥而出。我看见老人大口喘息,仿佛重新投入人群使他透不过气来,但我认为他脸上那种极度的苦恼已大大减缓。他的头又重新垂到胸前,他看上去又像我第一眼看见他时那样。
我注意到他这一次挑选了观众最多的那个方向——可我对他这些反复无常的行为基本上还是大惑不解。
越往前走人群越是渐渐散去,他又恢复了不安和犹豫。他一度紧随一伙有十一二人组成的喧闹的人群,可那伙人越走越少,到一个又窄又暗的僻静小巷时,前面只剩下3个人了。陌生老人停下脚步,一时间好像在出神思考。最后他显出激动不安,大步流星地踏上了一条路。那条路把我们引到城市的边缘,来到了与我们刚走过的那些地方完全不同的地区。这是全伦敦最令人厌恶的一个角落,这里的一切都打上了悲惨、贫困、绝望和犯罪的烙印。借着偶然闪出的微弱灯光,可见一些高高的、古式的、虫蛀的、摇摇欲坠的木制房屋。房屋之间的一条通道是那么迂回曲折,那么三弯九转的,以致不像是一条街道。街面上的铺路石极不平整,早已被蔓延的荒草挤得七零八落。路旁堵塞的臭水沟里淤积着污秽。空气里也充满了颓败凄凉。但随着我们往前行走,渐渐地又听到了人声,最后全伦敦最自暴自弃的那些人出现在我们眼前,三五成群东倒西歪地来来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