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克苏鲁怪谭：3 寂静的泽地的囚徒

“以前这里都是沼泽啊！”两三年前我的一位同事曾指着一片兴建中的居民小区发出感叹。他刚过三十，是苏城本地人，“以前我们都在这些地方打篮球呢？现在都开发成城区了，真是不得了。”
现在想想，在沼泽里打篮球同样也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我站在黏湿的雨幕之中，追忆往事。我从魔都出发，在湿润的雨季移动到苏城的郊外——这曾经的沼泽，两年前拔地而起的公寓式小区。眼前的住宅楼被青苔爬满，仿佛盖上了深海世界的滤镜。楼宇的外表糜烂、细碎、潮湿而多孔，底部被样貌扭曲的黑色植物覆盖，硕大的蜗牛与蛞蝓在其间爬行，伴随着肌肉的律动，它们的身体伸张、缩紧，仿佛计量着远天大海的潮汐。一辆共享单车上长满了绿茸茸的水生植物，等待着它深海主顾的临幸。隔着小区的铁门栏杆，墙角的阴影处一对眼睛闪烁着幽光，不是夜晚猫狗亮晶晶的眼，而是一种更浑浊滞重的眼神。这些生物多半曾是与人类共生的伙伴，但我不知道现在的它们还携带着多少昔日祖先们的基因。
我走近两步，想要细看那只生物，但对方发出一阵浑浊的咆哮后消失不见。那声音轻而令人厌恶，却让我莫名兴奋起来。整个住宅区却弥散着一种异常强大的吸引力，让人想把身体埋入这片腐烂的土地，从中挖掘出太古时代的宝藏。
比如，鹦鹉螺的头饰？想到这里我忽然发现这是《苏城克苏鲁怪谭》中的句子，这本书似乎也如这油腻湿冷的绿雨，浸透了我的身心。没错，如果说魔都的雨是铁色，苏城的雨就是绿色，阴暗而窃窃私语之绿，每一下雨滴与伞的碰撞都是阴影处邪恶力量对凡人不怀好意的低语。
要到达人类大学研究生院的校区，最短的路就是穿过这片公寓。我慢慢走向小区的入口，并没有谁拦着我，无论是保安还是刷卡系统。我看到传达室内一位身着制服的老人整个人埋在桌子中，只能看到他的后脑。这可不太对，我曾在这个小区住过，不知何时他们对外来者变得如此宽容。
那种湿润滑腻的味道越来越重了，我知道这是雨天的原因，使得整个小区闻起来像一个腐败的伤口。我看到了昔日住处熟悉的凉亭、小桥、池塘与雕像，更年轻的我曾在这里焦躁地踱步，为不可测的未来担忧。似乎这里的空气具备海水一样强而有力的腐蚀性，它们均已在短短数年内面目全非，只剩断壁残垣。真不敢相信，这是我曾生活过的高档住宅区。
当然，和这里的多数居民一样。我从不曾拥有过这片住宅的一砖一瓦。来到这座城市的年轻人在这里租房，从遮蔽天日的绿雨找到驻足休息的一小方土地。一张床，一块床头柜，一个生锈的淋浴喷头，遮挡烈日与星空的一小面天花板，以及如蛛网一般弥漫狭小空间的wifi网络，如乐高积木一样，这些单薄的零件组合成五脏俱全的栖息地，使人得以从苏城喧腾的雨声中获得片刻喘息，然后以囚徒般的姿势在其中安眠。
没错，典狱长们买下了这片沼泽，在此兴建起这座监狱，狱卒们百无聊赖地看守着它。而监狱真正的主人，则是被苏城如梦外表而吸引，在此寻求未来的年轻囚徒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