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南方多雨,溪流纵横,芦苇丛生。越桔出生的村庄里有一方大泽,周边布满芦苇。
母亲常说:“芦苇浑身都是宝。”
八月末,芦苇丛随风摇曳,芦花会不自觉的向四周蔓延,空气中仿若蒙上了一层尘埃。每到这个时节,母亲都会背着小小的越桔来到水泽边摘芦花,然后将其卖到药铺里贴补家用。
直到后来越桔上了学堂,母亲便没有带着他了,不过越桔偶尔还是会在学堂放课后一个人来到芦苇荡,有时坐在沿岸的小径上,有时追着芦花跑。路有时很滑,跑得太快容易摔跤;要是擦破皮出血了,越桔就用芦花涂在伤口上,这是母亲告诉他的。
母亲常会用芦苇编制席子然后在集市上卖掉,会用芦苇的花絮给越桔做软软的枕头,还会用芦苇的嫩芽做几道可口的小菜。小时候,越桔觉得芦苇是比观音菩萨玉净瓶里的杨柳枝还神奇的存在。
越桔六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一天清晨,越桔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天昏地暗,母亲从外面摘完芦花回来,看到越桔的样子不对,摸摸越桔的额头,赶紧背着越桔去往医馆。
一路上,母亲都控制着脚速,有时望望背上的越桔,问他颠簸吗,越桔晕晕沉沉,嘴里喃喃道:“母亲,我们是去摘芦花吗?”
母亲柔声道:“对,越桔马上就可以摘到最好看的芦花了,一定不能睡着哦。”越桔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七日后,母亲带着病愈的越桔摘到了大泽里最大的芦花。
时光就像芦花一样稍瞬即逝,转眼越桔已经到了要远游的年纪了。
母亲在越桔要走的前几天,在蜡烛残碎的光影里为越桔缝制了几件过冬的衣服,还用芦花做了一个新枕头。
那天,越桔离开前,母亲用粗糙的手摩挲着越桔的头,说:“我家的越桔成了大孩子了,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冷了要记得加衣服,新做的枕头天气好的时候一定要拿出来多晒晒。”越桔连连说好。
母亲把越桔送到渡口,笑着说:“外面好东西很多,越桔一定要多见识,以后回来了告诉我。”然后摸了摸越桔的额头,眯起眼睛说:“走吧。”
船开动了,越桔在船上大叫着让母亲回去,再晚,芦花该谢了。但母亲的耳朵已经没有以前好了,她矗立在码头,站了一个时辰,眺望着越桔与落日的余晖交融、消失。
白云苍狗,三年过去,越桔学成归来,他带着已泛黄的枕头回到了故里。
船刚刚靠岸,他就狂奔着回家,可是到了以后发现映入眼里的只有一座孤孤单单、长满了杂草的茅草屋。
村里的人说,母亲一年前去了。
越桔来到母亲的坟头,坟上长满了杂草,四周是高大的樟树,地上细碎的沙石杂乱无章,越桔在坟前磕了好几个头,然后靠着母亲的坟身诉说着这些经历:山南水北的光怪陆离,没有见过的稀奇玩意儿。他语气平和的讲了半个时辰。
直到他说,“不过,不管去到哪儿我都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芦苇荡,那个时候那么大的芦花”,他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