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何为(三)
从第一次接触“死亡”的概念开始,我的生活就被各种各样的不安所充斥。当时的我还在读幼儿园,我对身边的一切陌生事物充满了如同见到死神一般的恐惧。我至今还对自己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场景记忆犹新——一大早醒来,看见我爸在床边的电脑上玩红色警戒。那是一张雪地的地图,我爸选择的阵营是盟军,在原地扎营的几个美国大兵旁边有一个刚刚建好的盟军基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向老爸乞求——“我也要玩,给我玩一局。”我记得很清楚,老爸立刻就否决了我。“不行,你要去上学了。”在各种各样的死缠烂打都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之后,强烈的绝望感充斥了三岁小孩的内心,紧接着就是我的嚎啕大哭。没错,三岁,我没有对自己的记忆添加任何的粉饰和篡改。要问我为何对三岁发生的事情有如此深刻的记忆,我自己也说不清。就我个人来说,我三岁到五岁之间的某些记忆是我一直以来记得最清楚的——包括事情发生在哪、当时有谁在场,若是我有艺术天分的话,我能用一幅画完美地还原当时的场景。
话说回我第一天上学——从那时开始我的眼泪就基本上没有因为想要得到什么东西而流过,而几乎一直是因为失去了什么东西而无能为力将其挽回才流的。那天,我哭得撕心裂肺——学校是什么地方?学校里有什么样的人?学校是一个跟红色警戒一样我想要建基地就能建基地的地方吗?
我被我妈连拖带扛地带去了学校,一路上我就没有停止用自己的泪水对妈妈和外公进行绝望的反击。但我终究是个孩子,轻易就被外公扛到了背上,任凭我怎样踢打都无济于事。等到了学校,我早已放弃了抵抗,剩下的力气只够我对自己进行血战之后的哀悼。我抽泣着,恐惧的眼神扫过一排排明明跟我同龄却一个个看着都比我结实、比我高大的幼儿园同学们,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不经意间瞥到了死神的衣褶。第一天的活动是玩游戏,那些兴高采烈地搭着积木的同学让我感到极度的恐惧。他们的热情体现出来的心态过于积极、过于强烈,以至于我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我的身心不受控制地开始由内而外地颤抖,拿着赛车想要跟我一起玩的孩子脸上那天真无辜的笑容给予了我致命的一击——仿佛在天堂一般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恶魔,在活人堆里只有我一个死人一般——原本已经哭不动了的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再次向还没有离开的外公和妈妈嘶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