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3)

但它们不知，不用说这种普通事物的酸苦难堪，为了能看到有生存有发展的可能，人是连下刀子雨过滚油河都尚且敢前去试上一试的，何况这忍受暂时感官痛苦就能免去挨饿受困的惠赐？
目前轻易就能找到的野果，应该就只有三月坡了。那是一种学名为覆盆子的蔷薇科小灌木，矮小贴地的植株枝干上长满了勾刺。在华东等地三四月份刚是它的花期，黄色的蕊和不记得是四瓣、五瓣还是六瓣的白色花瓣，正为夏天的种子做着积淀。可在遥远的南国，早已满山满坡都是它橙红个小的果实。它挂果的阵势虽不如杨梅那样浩浩荡荡，给人一种隐忍一个冬季终于爆发般的那种压迫感，但另有一种清新别致的韵味。朝山上望去，矮小丛生的果树想是张绿油油的粗布覆在连片的坡上，红色的野果三三两两分散挂在长着小刺的细枝，说它们是一团团的红灯笼显得太俗，而且也不大用得上那么多灯笼去光亮些没多少人烟的荒郊野岭。倒不如说是染布的阿婆疏忽了家里的阿孙，让他得了逞在未干的绿粗布上斗胆胡乱泼了些红色染料，也很意外地，使所有的原意都被颠覆，未经琢磨肆意撒上去的斑斑点点恰好改变了布料原本的单调格局，看起来倒像是有了些大画师手笔带来的美感。
嘿！胡闹的春小子倒是坏心办了好事嘞！不过一般去摘这种野果的“权利”，大概只属于孩童、女人和野兽，在稍大一点的男孩子或者成年男子看来，这种采集活动是有损威严的，并不值得去多花一点力气。所以虽然知道三月坡其实是很实在的美味，复邦也只能偶尔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折下面子去尝那么一点。类似于这种奇怪的大家都不约而同遵守的“信条”在附近客家族落里还有很多，比如未成年之前不能吃香肉，说是会折人阳寿；男人撒尿阳器不能对着祠堂、社下，不然阿公不会保佑早晚会有鬼缠身；被蜥蜴咬住了，只能等挨雷打或是吃一碗鼻涕才能解脱；诸如此类的禁忌，真是数一日一夜都数不完。尽管复邦觉得吃鼻涕、被雷打之类的多少有些吓小孩的成分在里面，谁受得了这些然后能活？神鬼什么的后生仔也不怎么惧，但撒尿能离祠堂远点还是远一点为好，还有别轻易招惹蜥蜴。
这样看起来开春真的是很无聊的时候啊，再也没有什么好去处可供消遣了，要等着走兽飞禽花果树木一天天醒来，复邦也只好这样慢慢让躁动的心头沉寂下来。不对，也不全是这样。他之所以能整天这样如闲云野鹤般在田间山野里游走，全是因为担了当“哨兵”的任务。哨兵防谁？山里的贼佬（强盗）。山里落了草的本也是当地一些地方的穷人，因兵灾还有地税活不下去了，才选择撂下锄头逃到了山上去。按理说穷人给富人、权贵给欺诈得活不下去，有骨气的应该反过来咬一口才对。确实也这么试过，不过“打”既打不过军方的保安团也打不过地主豪绅的护卫队，“和”又再无机会回来当个安分农民，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掉头来对付和原本自己一样温顺的耕田人了。而且县里区里的老爷们大多是不会管穷人死活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和山里的亡命之徒硬碰硬，贼佬们慢慢就知道了官匪相安无事便少了许多麻烦，便不再去打他们的主意，专门捡好欺负的揉就行，穷人是惜命的也因此是任人欺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