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离】我的一位乐师朋友（下）

春光散尽，秋意渐浓，落叶归根，风华没。
伤春悲秋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墨客的常态。
可惜仲堃仪从未自诩为文人，更全然无舞文弄墨亦或怜香惜玉的心思。曾出身寒门的他自认为是天生的命运的对抗者，那些风花雪月的旖旎心思以及无病呻吟的附庸风雅仿佛皆与他毫无关系。
比起文坛，他更喜欢沙场；比起柔靡哀婉之风，他更偏爱充满野心、算计与血腥的博弈。
即使，身陷囹圄。
仲堃仪是瑶光宫中最特殊的存在――没有被绳索束缚，不论前宫还是后院，皇宫里的任何一处角落都能够随意涉足。然而，看似自由的他却沦为朝野上下无人不知的落魄囚虏以及街头巷尾聊以消遣的谈资。
人们心照不宣，甚至直言不讳地嘲笑他的失败。
他想，这大概就是黎帝坚持把他留在宫中的真实目的。毕竟这世间，没有什么比随心所欲地羞辱曾经与自己水火不容的宿敌更有成就感。换作是他，也会这么做的。
黄衣人讪笑着暗暗思忖，俊美的面孔变得愈发扭曲。
天玑、天枢、天璇、天权、遖宿，旧钧天诸国及异邦王城里富丽堂皇且各具特色的殿宇楼阁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蒙上岁月的尘埃，直至终有一天化作了废墟。而在那上面盖起的建筑，张扬着象征新王朝权威的赤红的螭龙图案。
昔日的热闹繁华宛如一场飘渺而遥远的空梦，消散得无影无踪。斗转星移，改朝换代，曾经种种到底走上了末路，山穷水尽，换了新颜。
这是仲堃仪被迫来到皇宫的第三个年头。
默然注视着眼前无力扭转的乾坤和无法抵抗的宿命，仿佛觉得距离乱世终结已经过去了很久，自己业已苍老，即使刚及而立之年。
俗话说：『无情最是帝王家』。
在他的印象里，慕容黎似乎永远都是无情的。虽然曾有过软肋，但那微不足道的柔软与国仇家恨、帝王霸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直到某一天，无意间踏入瑶光史馆，才从庄重威严的太史令笔下，从渐渐泛黄的纸页之上，从那些力透纸背的只言片语中，稍微窥探到经年岁月里被世人遗忘的形容――慕容黎，原来也曾是无忧无虑的少年。
那时，他会着一身未染鲜血的白衣，干净得仿佛出尘脱俗的谪仙；他会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偷偷从宫墙暗道溜出去玩耍；他甚至会调皮地爬上树枝掏鸟蛋，惹得整个王宫鸡犬不宁；他在亲人与友人的呵护中长大，享尽锦衣玉食，自然而然地拥有着这世间的万千宠爱……
他是父王和母后捧在手心的珍宝，也是时常令他们头疼的小淘气鬼；他是粉衣白裳的少年，波光粼粼的眼眸中闪烁着灵动、澄澈、不含一丝杂质的动人光辉；他眉眼弯弯，凝聚着天真无邪的渴望与垂手可得的自由。
据说，黎帝曾经，其实并不寡言，反而很爱笑。
仲堃仪翻动史书的手指微微颤抖，杂乱的思绪禁不住飘远――活泼而单纯的笑颜倘若绽放在风华绝代的面容之上，该是何等的动人心魄？
可惜如今，再也见不到了，永远也不会重现。
所有美好早已伴随着瑶光的灭亡彻底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