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离】我的一位乐师朋友（下）(2)

仲堃仪离开史馆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雪。
瑶光历三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急促而突然。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极了陈年往事中的一缕冰魂玉魄，落得满满一地，令人遐想却不敢亵玩，来时匆匆，去亦匆匆。
琉璃世界，红梅初开。冰清玉洁的白雪点缀着冷傲高雅的梅香，当真是人间少有的美景。
口中呼着热气，用力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白狐貂裘，玄黄色的衣角轻轻拂过枯草间晶莹剔透的雪珠，在洁白无瑕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痕迹。
犹豫着推开向煦宫外的朱红殿门，竟出乎意料得没有遭到阻拦。
经常肆无忌惮地挑战天子权威之人此时居然一反常态，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下的步伐能轻就轻，身上的动作能缓则缓，唯恐惊扰素来勤勉的帝王。
转向书房，才发现那人竟然埋在堆成一座小山似的奏折里浅浅睡去。
悄悄靠近了些，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苍白而憔悴的姣好面容，显露着难以遮掩的疲惫之色。就连向来艳丽的红唇也微微失了血色。乌黑的长发滑过光洁的脸颊，随性地落在纤细的手腕上，衬着明艳的绯红衣袖以及半遮半掩之下细腻雪白的肌肤，交相辉映，相得益彰，难免令人怦然心动。
这是仲堃仪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着这位与自己斗了近十年的宿敌。
他记得很久前与那人接触，还是在钧天四国尚存的时候――破庙初遇、出使遖宿、四国会盟，过往云烟，历历在目。
依旧是过于孱弱的身骨，只不过昔日的柔软早已被如今显而易见的坚韧与凌厉所取代，曾经的孤傲与清高也渐渐化作了被罗网束缚的张扬的火焰。
命运使然坠入红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原来曾为天上仙。
玉面沾染霜华，朱颜蒙上尘埃，岁月不复往昔，然而有些印刻在骨子里的精髓却永不会被封存。
平日里位居万人之上的铁腕君主，谁知睡梦中的容颜竟宛如青葱的稚子，恬静而美好。
只听“吱呀”一声，精致的茜纱窗突然扯开了一个小口。夹杂着寒气的晚风轻而易举地漫进小屋，扑面袭来。睡眠甚浅的慕容黎敏感地觉察到动静，瘦削的身躯微微颤动。
仲堃仪不由长叹一声，心中暗暗嘟囔着——明明早已不是小孩子，怎么还是如此不懂得保重自身？
无奈地摇摇头，轻轻解下身上的狐裘，温柔地披在趴在案边的红衣人身上，一连串动作散发着没由来的温柔。
“阿煦，你别死！”
正在此时，那人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把正柔情蜜意的他吓了一跳。
丹唇间口齿不清地喃喃呼唤，狭长的凤目如迷雾般朦胧不清，厚厚的锦袄掩饰不住颤抖的肩膀。
意识模糊的君王好像恐惧着什么，或许又梦见了不堪回首的伤痛，或许又忆起了血肉模糊的竹马。
“慕容……”
双手僵硬在半空，舌头有些打结，不由自主唤出的竟然是这个奇怪的称呼。不是『陛下』，不是『慕容黎』。不似尊称一位天子，也不似呵斥一个敌人，却更像轻唤一位故友。
他忘了，他们其实是对手。
半晌，总算反应过来的君王惊讶地凝视着出现在眼前的熟悉而陌生的人影，熟悉的是他一如既往的相貌，陌生的则是那刀刻一般俊俏的眉宇间流露的淡淡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