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范阳卢氏
王蕴一下客栈,便到客栈的马厩里取来自己平常骑的白鬃突厥马,循着李青葵她们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跟着,与集市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融为一体,棋茂骑着杂毛白驹紧紧跟在他身后。此时已是日中,夏季毒辣的太阳高悬于空中,明晃晃地照着来往的行人,行人或是躲在树荫下歇脚,或是走到小店高低起伏的屋檐下。待他们走过几家店面,转过几条路,才发现李青葵她们进到一家专门卖笔具的铺子里。这是一家名为“皓月轩”的店,除卖笔具外还兼卖各类作画的颜料。这店虽说是与平民所居的青砖白瓦的屋子外观别无一二,可光从店面雕刻细致的梅兰竹菊的朱红色窗子和门,以及店内挂着的一卷卷装裱整齐的字画、架子上摆放着的两盆清新淡雅的白色重瓣的木槿花,室内装潢虽不华丽,却也颇具大方之家的清雅闲适。
棋茂正欲下马,却被王蕴的手势阻止。
“绕到后门去。”他对棋茂道,说着就拉动缰绳调动马头。棋茂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他也只能跟着他家郎君走,他虽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可眼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与专注,毕竟在这琅琊王家,他早就养成不问多做的习惯了。
待他们绕到皓月轩的后门,正巧遇见李青葵牵着匹赤色带白色斑点突厥马正提起裙子准备跨过门槛,在她身后是各牵一匹白驹的翠屏和翠华,皓月轩的掌柜是一个约四十岁的矮个男子,在她们身后毕恭毕敬地行稽首礼*。
“王蕴?”李青葵抬头,轻轻撩起帷帽前的纱布,就见王蕴头裹黑布巾,身着一袭绣月白色流云纹的湖蓝色方领缺胯袍,腰间的镶嵌白玉的束带上挂着把横刀,脚蹬黑靴,正在高大的白鬃突厥马上做出下马的姿态。* 王蕴本是五官柔和,因其曾在边塞征战,他的肌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与常年居于深宅的纨绔子弟相比,平白多出几分英气与潇洒,正午太阳透过路边枝叶繁茂的槐树映在他脸上的点点光斑,更突显其器宇轩昂,只是湖蓝这样清澈明澄的颜色,在他身上却略显深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忧郁与深邃。
李青葵见他正欲下马行礼,只得牵马上前,抬手轻声客套道:“驸马无须多礼。”王蕴遂骑稳,在马背上对李青葵拱手行礼。随后翠屏、翠华二人各向王蕴道了声“万福。”
“卿卿唤我为蕴之便可。”王蕴温和地笑着说道,那声“卿卿”唤得那样深情,足以让长安城的名门闺秀和小家碧玉拜倒在他的锦袍下。
“哦,王蕴之,”李青葵显然不吃这套,而皓月轩的后门恰好位置偏僻,此时掌柜已关了后门,周边也没来往之人,她也就不必顾及什么了,只是上马挥鞭慢慢骑到他身侧,在他耳边约一尺的距离,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君乃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而非戏子、伶人,何必整日作戏?……君累否?”她的脸虽稍显稚嫩,但那双漆黑的杏眸却似乎有种看破世事的澄明与狼一般的锐利和冷酷。
李青葵的话如同一柄冰冷的利刃直直插在王蕴心口,王蕴脸色微变,面上依旧维持着如被万只白蚁蛀过的高楼般摇摇欲坠的体面,他其实很想、真的很想说累,那么多年了,只有在大漠中驰骋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在与快活,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琅琊王家,永远有数不胜数的阴谋算计、勾心斗角如同一根根巨大的蜘蛛丝将他整个人死死地缠在一张大网上,让他动弹不得,他不是没想过挣脱,从戎就是他抗争的方式,却作为御林军统领被锁于皇城,如今他已然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