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理发店
李阿姨的理发店就是这样子。
理发店不大,只有两张椅子。椅子也不很新,用时髦的话来说,很复古。椅子边上是李阿姨的全部武器,从剪子到推子,从卷发器到烫发用的夹子,一应具全。店铺秉承修旧如旧的原则,一切装修的痕迹都看不到,天花板受潮卷起的墙皮一律保留,碎了一半的紫红色贴花地砖一律保留,某个已破产的国产空调一律保留。李阿姨的理发店真是绝佳的老电影取景地。
设备老化,场地破旧,李阿姨的客人依然络绎不绝。和理发店一样老的,是李阿姨的手艺。每个成年男客人做了一个漂亮的头型后,都能享受李阿姨那精妙的修面功夫。一柄银亮的老式刮胡刀,在皮条上掸个两下,然后就是李阿姨的个人表演。客人摒住呼吸,李阿姨手中银光上下翻飞,几十下的功夫,汗毛与肌肤骨肉分离,胡碴与下巴恩断义绝,鬓角青丝立现,毛孔张驰有度,修面的人都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客人舒筋通络,李阿姨技艺又精进了一层。
这样的理发店,迷人的不仅是理发师的技艺,还有价格。无论头发长短,无论男女老少,进店的客人都是理发十五元,染发四十五,烫发三十五。没有托尼老师不厌其烦的安利,没有凯文老师柔情蜜意的办卡,一声招呼,几句寒暄,剩下只需等待李阿姨的表演。
等我坐定,穿着老式白色短袖衬衫李阿姨就靠了过来:“小囡啊,今早剪额撒头肆?”
这有些难住了我:“短发吧……就是剪短”
李阿姨打开手机相册,凑到我的跟前:“噶似样式,侬选一扎”
仔细比对过后,我选了一个看上去不太友好的发型。“小囡蛮有腔调额嘛,坐坐好,别驼背”话在嘴边,李阿姨并没有闲着,一手用大梳子把头发从混乱变成有序,一手拿喷壶把头发从坚硬变柔软。李阿姨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盯着镜子里的我,看了又看,好似卢浮宫里的艺术品。“发质蛮好,蛮灵额”把玩了一会儿,头发终于要和头皮说再见了。李阿姨拿起剪子,轻轻扶住我的头颅,咔嚓几下,送别了侧面两边多余的毛发。手里的剪子左右翻飞,两边的头皮也从一片黑色中变得影影绰绰。
两边剃完,就是中间。李阿姨把剪子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开始对头顶的区域进行猛攻。剪子换了手,不变的是李阿姨犀利的技艺,一层又一层,一下又一下,长发变碎发。手上的活儿还在继续,从门外进来一位老大爷,“还有多久?”
“小囡剪头发,快来西额。”李阿姨依然盯着我的头顶,眼睛未曾扫过一眼这个新来的客人。老大爷瞟了一眼上一位客人的进度,缩在理发店里唯一一张黑色沙发上,掏出一张新民晚报。李阿姨倒是难得的聊起了天:“今朝报纸登了撒么司?”“都是老黄历,没什么新鲜的。”这次倒是老大爷的眼睛没离开过报纸。只有几页的报纸一会儿就被老大爷扫光,他饶有兴致地看镜子里的俊后生,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小伙子人长得蛮精神,留个短发蛮好的。”被大爷夸了的我有点不好意思,自然要寒暄几句:“凉快嘛,毕竟是夏天,短头发舒服。”